楚别從來不是什麼愛管閑事的人,更提不上有多少善心。
路過乞丐時他從不施舍,偶遇餓暈的狗被電車碾死,更是連看一眼都嫌多餘。
就連最了解他的姜唯誠都曾說過,楚别有時冷血得讓人生懼,最好能改改。
而楚别也隻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便沒有下文,故而原本想“提點意見”的姜唯誠,這便不敢再說下去。
姜唯誠和他好了十年。
他深知楚别的性情并不如他的長相那般甜蜜,哪怕是對他這個愛人,楚别的性子裡也總是欠着幾分姜唯誠從來所期待的柔軟。
這讓姜唯誠時常覺得,他們明明相愛一場,最近這幾年卻生分得像陌生人。
不知從何時起,楚别更古怪了,話比以前更少,沒人猜得透他究竟在想什麼。
比如今天。
一大早,楚别便又出去,就連個招呼都不打——看來完全不記得今日是誰二十六的生辰。
于是姜唯誠心中失望,等也沒等,帶上銀錢幹脆也出了門,七拐八拐去到春留街,水鳳兒竟然也不在家,給孩子縫了一半的虎頭鞋放在桌上。
姜唯誠玩了下那隻虎頭鞋,又扔回去,輕車熟路回到卧房,摸出女人的肚兜,放了幾枚銀元進去。
沒多留,把門鎖好,又回到武館。
做賊似的。
其實姜唯誠也着實不想在外亂來,當時,真是楚别許久沒叫他碰過,他才喝了點馬尿下了窯子,也就荒唐了幾次,竟還讓人懷上了。
水鳳喜歡他,不要堕胎要從良,說是要不管她,她就鬧武館去。
姜唯誠别的都不怕,就怕楚别知道。
思量再三,幾乎花光所有積蓄,将這水鳳贖出來,跟人在外面有了個家。
可他自打有了這個家後,錢越發不夠花,就連現在給水鳳的錢,都是偷的楚别的。
哎。
要說他姜唯誠心裡的人,必然隻有楚别一個。可這苦果亦是果,既然搞大了别人的肚子,隻能将錯就錯。
姜唯誠想着今後可怎麼辦,如何隐瞞才能不叫楚别發現,又心說,說不定楚别早想和他一刀兩斷了,知道這事兒之後肯定就有借口了。
不行!
打死都不能承認!
跟楚别分開,是他這輩子從沒想過的。
姜唯誠歎一口氣,擱那梅花樁那兒發了會呆。
坐了沒一會兒的功夫,先是個乍乍呼呼的師弟過來:
“欸?姜師兄!今天怎麼是你在這兒?”
姜唯誠沒什麼好臉色:“我在這兒怎麼了,我還不能在這兒了?”
小師弟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前兩天和楚師兄說過了,想找他請教梅花刺的用法,昨天我見他太忙就沒敢叨擾,今天沒見他人……”
姜唯誠煩躁道:“他出去了。”
“哦哦,那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
小師弟眼見姜師兄顯然不耐煩,也沒敢問楚别什麼時候回來,讪讪地找了個借口退出去。
沒過一會兒,又有不少師弟挨上來,問這問那,一招一式的,都是求教。
按理說,按照楚明德的安排,武館中主要負責給弟子授課的,是他這個大師兄,結果這些師弟們私下裡一張嘴,卻都是問楚别請教?
姜唯誠早就看這事兒不爽了,眼下也更不願在梅花樁多呆,索性往楚家的内宅走去。
一進門,看見楚潔,楚潔卻又問他:
“喲,姜哥?你看見我哥了嗎?”
姜唯誠暗地裡歎了口氣,心說怎麼今天全是找楚别的。
但他對楚潔又無法抱怨,隻能耐下性子道:
“沒看着,今天一大早他就出去了——你找他也有事?”
楚潔本能地埋怨兩句:“啧,你知道他給我買的涼席放哪去了嗎?我到處都找不到!大夏天的要熱死了!”
姜唯誠心說這是什麼屁事,随口安排:“你問問張媽呗,我上哪兒知道去。”
話音剛落,滿口抱怨着的楚潔走了,楚娣又從房間裡探出顆腦袋,笑意盈盈地:
“咦?姜哥?你說我哥出去啦?那他啥時候回來呀?”
姜唯誠一看就知道她打得什麼算盤,立刻制止:
“你哥不在,你就想着要出去耍是吧?不行!你作業做完沒有?”
楚娣立馬大聲争辯:“我早做完了啊!而且我在學校就都寫了!”
姜唯誠瞥了眼楚娣那張和楚别有點相似的臉,或許是愛屋及烏的本能,語氣更好了一些:“寫完也不能出去啊?再去讀點書吧,你那學校可是你哥找了好多關系才給你送進去的,你可得好好學。”
楚娣有點不高興了:“我自己選的我當然好好學,再說,我現在認的字兒可比我哥多多了!我現在是咱們家最有學問的人!”
姜唯誠二話不說,起身把内門鎖了:“可是有學問也不能出去呀,現在這外面多亂啊,流氓無賴的,還有那麼些洋人,把整個上海弄得烏煙瘴氣的,你哥回來要是找不見你,挨罵的就得是我了!”
楚娣一跺腳,貼上來拖着長腔央求:“诶呀!我也不亂跑,我就找利民他們一起商量下畫傳報的事兒,你不知道,我們班最近要辦個報紙,我是積極分子!總不能不參與吧?”
姜唯誠見說不聽她,鼻孔翕張,拿出了點威嚴來:
“行行行,那你去吧,去發你的傳報去吧——你還記不記得,你上次和王利民那些人混在一起,不知道搞些什麼花裡胡哨的東西,你哥維護你,差點被你爸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