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那雙内斂無波的黑色眼眸注視着沈亦别,溫吞中暗含堅定。
輕巧地接過了對方手裡的東西,郁安彎下腰,用鑷子靠近傷口,小心取出玻璃碎片時指尖發着顫。
表現得有點怕疼。
處理傷口的手法初始有些生疏,但掌握了方法後他的動作快了起來。
夾出了所有碎片後,郁安輕輕移開托盤,用棉簽粘着雙氧水慢慢消着毒。
他繃着臉努力裝作風輕雲淡,但還是漏了餡,睫毛顫抖得厲害。
沈亦别垂着眼凝視着郁安,目光從那清秀蒼白的側臉滑至清瘦的肩膀,停在了對方瑩白的腳面上。
身上好白。
沈亦别客觀點評。
郁安無知無覺,還在認真消毒。
沈亦别靜默着,隻在對方需要時體貼地遞上東西,姿态如松如竹。
終于處理完傷口,郁安松了口氣,坐直了身。
沈亦别适時出聲:“傷口不要碰水,晚些時候我來為您換藥。”
郁安本想搖頭,頓了一下不知想到什麼,又遲疑着點了點頭。
地上一片狼藉,自己行動不便,隻能求助似的看向高大的管家。
郁安:“可能要麻煩你一下了,沈管家。”
沈亦别收到暗示,知道對方是希望自己幫他一把。
于是他行了一個紳士禮,對着少年伸手,“我先扶您去床上休息好嗎?”
郁安謝過他,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被對方用禮貌的力道握住,借着力道站起身。
草木清香撲面而來,他斂眸,被扶着繞開碎片一瘸一拐來到了床邊。
到了地方,郁安撤回手,輕輕坐在床邊,看着沈亦别清理地上的玻璃殘渣和水漬。
對方給他的印象很像某種被遺忘在時間長河裡古老貴族,西裝革履、神秘高貴,無時無刻保持着優雅,哪怕做這樣細碎的活也從容不迫。
郁安的視線黏在他身上,像是能透過層層衣物和皮肉骨骼探尋對方的靈魂。
這份打量明目張膽又謹慎小心,總能在沈亦别察覺到不對、轉眸看來時悄無聲息地掩去。兩人在無聲中上演着貓鼠遊戲。
待沈亦别擦幹水漬,又鋪了層地毯起身後,郁安啟唇,“麻煩你了。”
他的話音未落,突然被急切的敲門聲打斷。
屋内的兩人看向門口,那邊傳來陳姜清朗的聲音——
“郁安弟弟,我們在樓下聽見了聲音。是弄倒什麼東西了嗎?别擔心,爸爸媽媽不會怪你的,隻是讓我來看看,順便叫你下樓。”
沈亦别沒有錯過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晦澀。
郁安沒理門口的陳姜,任由對方敲了半天門,才惜字如金地開口:“我沒事,你走吧。”
敲門聲停下,陳姜可惜的歎了口氣,說:“那好吧,你快點下來,二叔他們要走了,我們也要回家了。”
半晌沒等到郁安的回答,他扯扯嘴角,轉身離開。
腳步聲遠去,屋内二人一站一坐,誰也沒有先開口。
一時沉默。
窗外的小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郁安坐的位置看不見山茶花了。
于是他不再向外看,隻低聲說:“我該走了。”
說是要走,人卻坐在床邊沒動,顯然是還有話說。
沈亦别不急不換地從口袋裡取出一方手帕,細緻地擦去手中因為剛才打掃留下的髒污,末了收了手帕,才又對上郁安黑亮的眼,客氣伸手道:“我扶您下樓好嗎?”
他沒能重新握上那雙白皙細嫩的手,因為手的主人不允許。
恢複了些許血色的唇瓣張張合合,郁安用暗啞的嗓音說道:“其實我還不想走。”
見沈亦别稍顯詫異,他錯開目光,苦笑,“你知道嗎?那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媽媽說陳姜是他失散多年的兒子,她和爸爸欠了陳姜十幾年的陪伴和愛。我能理解他們,但是陳姜對我而言隻是陌生人,他讨厭我。”
頓了頓,郁安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恨我。恨我搶了他的位置,霸占了爸爸媽媽這麼多年。”
“那裡不是我的家了,”少年透亮的烏眸中蒙上一層陰霾,“從陳姜回來開始,我就知道爸爸媽媽會抛棄我。那裡是陳姜一個人的家,我不想再回去了。”
沈亦别垂眸看向少年,聽着對方的痛苦自白,眼神無喜無悲,注意力甚至跑偏到對方長而卷密的睫毛上。
好像振翅蝴蝶。
沈亦别問他:“那少爺想怎麼辦?”
那對小扇子般的睫羽顫動幾下,郁安擡眼看來,浸水的眸子如湖面日影,波光粼粼。
“幫幫我好嗎?沈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