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甯到達通橋時,才看見了橋頭上堆積如山的破亂磚塊。
她腳步一停,落後三步的人便自覺為她解惑:“此橋尚在修繕,姑娘可乘舟而過。”
極目遠眺,流淌的河水上漂着一隻往返河岸的點燈客船。
郁甯回眸,與身後的玉面郎君對上目光。
對方又怔了一下,默默偏過臉去看河岸邊亮着的燈籠。
他表現得無害,郁甯卻回想起方才對方和那些人交手時身手是何等的利落。
待看清了他腰間玉佩的紋字,那群地痞突然沒了戰意,反而吓得不住賠罪,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解決了麻煩,對方沒急着走,也沒如那些攀權富貴的人那樣巴巴報上自己姓名要她銘記于心。
對方隻是來到她身前三步開外的地方,溫聲問她是否需要自己相送。
姿态竟有些小心翼翼。
郁甯态度溫和地表示拒絕。
誠然,這人救過她。對方若是不出現,她最後要脫身也必定費一番功夫。
而如今她隻需站在一邊,任由此人解決完所有事情,然後對他輕飄飄地表示感謝。
然後彼此交換姓名,此後常常來往,好一出英雄救美的金玉良緣。
郁甯對這份熟悉的套數感到悲哀,不可控制地想要逃離。
眼前這人也好,蕭玮舟也好,她都無意再應付。
瞧出了她抵觸的态度,那郎君并未失望,而是通情達理地表示接受,放她離去。
事情到此尚未結束,二人要走的方向出乎意料的一緻,仿佛天公作美要成就良緣。
為了避嫌,玉面郎君有意落後郁甯幾步,也以免她為難。
于是郁甯也沒有理由駁斥此人,或是刻意與對方分開。
她已是歸家心切。
回憶結束,郁甯方覺自己停留在對方臉上的時間太長,便垂下了眼簾。
燈籠的紅光照在二人面頰上,分不清是不是有人真的在怕羞。
那郎君握拳抵唇輕咳一聲,提醒道:“姑娘,船來了。”
郁甯側身去看,果然見之前尚在遠處的客船已漂停近處岸邊。
她對身後人道了句“多謝”,便踩着長木闆,提裙上了那隻空船。
坐在船中的軟墊上,她擡眼回看,發現身後人并未跟來。
雲袍玉面的郎君端正地站在河岸邊,見她看來便微微笑了一下,像是要目送她離開。
郁甯知道對方也是要乘船的,不與她共渡小舟隻是為了叫她安心。
也不知這份恪守禮節究竟是真是假。
船夫收了闆子,将船槳往岸邊的石頭上一抵,船隻偏離了河岸。
郁甯在小窗處看了一眼岸邊的郎君,光線暗下去不能再看清那張溫和的臉,隻瞧見對方潤澤的玉冠。
倒像是真要等下一趟船的架勢。
郁甯周身重擔放松些許,卻沒忍住出聲道:“且慢。”
船夫和善地問她所為何事。
郁甯說了自己的請求,對方好脾氣地接受了,調轉船槳往岸邊靠近。
見離岸不過幾丈的小船複返,玉面郎君露出詫異的神色。
郁甯探出身來,對岸邊的人輕聲道:“時辰不早了,公子若是事急,便也搭上這船罷。”
二人最終坐上了同一隻船,相距幾尺全程無言。
河水靜靜流淌,船槳掀動其中,聲音倒也和諧。
靠岸了,郁甯理好裙擺,起身欲走。
玉面郎君忽然叫住她:“姑娘。”
郁甯停下步子,轉眸看來。
對上她疏離的眼,那郎君一默,語調一低,像是羞于啟齒般:“敢問……敢問姑娘芳名?”
見郁甯眉心微蹙,他稍顯無措,擔心惹她不快,“在下自知失禮。若是、若是姑娘不願明說,在下亦不強求。唯願姑娘一路順風……”
說話時那雙溫善的眼睛似有不安。
郁甯看着,忽然不明意味地笑了。
她失蹤多日,饒是郁家有權勢占據一方,京中想必也是流言四起。
郁甯這個名字想必早就淪為權貴們的笑柄了。
她到底是連累了家中衆人,枉顧詩禮,不孝不義不忠不貞,無不占全。
她已經毀了。
面前此人瞧着非富即貴端正持重,一但知道她的身份恐怕會立即露出厭惡的神色。
幽暗的念頭漸漸占據心底,郁甯笑得彎起眼眸,在對方漸漸迷茫的目光裡,低聲開口:“你可以叫我郁甯。”
“……郁甯?”
玉面郎君喃喃,眸光如十五月色。
最終,他并未如郁甯所想那般驚訝萬分或是嫌惡退避,隻是輕輕地笑了一下。
然後真摯開口:“這個名字很配姑娘。”
……
郁安在馬車裡等了不知多久,将岸邊燈火和天邊月亮都看了個遍,聽着腦海裡的位面異變值跌到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