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卓承明顯感覺郁安對他的态度變了。
以前即使平淡如水,偶爾也會掀起波瀾,像座草長莺飛生機盎然的春山,能靠近、能觸碰,甚至能在郁安的默許下更進一步。
但現在,宜居的春山變成了遼闊曠遠的冰原,任何生靈都被嚴禁踏足,寒風過境,四野無人。
卓承失去了靠近的權利。
他猜不明白郁安的想法,隻知道郁老師正在一步一步遠離自己,想要退回最初的狀态。
回到有名無實的金主與金絲雀的關系,或是更疏離的,用一起拍過戲的合作夥伴之類的詞彙定義。
卓承覺得不知所措,想問為什麼,卻總是被郁安避而不見,連為兩人整理妝面的化妝師私下都問他是不是和郁老師鬧矛盾了。
但是沒有,他什麼都沒做,那個人就已經要轉身離開了。
他們的交流僅限于每天的拍攝,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遠山霧色》的劇情進一步展開,在季遠哭着說自己以後會聽話後,逃犯發現這個寵物真的變乖了很多。
喂飯不會被打掉,擦臉不會被拒絕,哪怕逃犯一時興起像摸貓一樣摸他的頭發,季遠也隻是僵硬一下就順從地低下頭。
他表現地無害又聽話,但卻很少再說話了,一問一答,一令一動,安靜坐在房間裡的時候像個漂亮的花瓶。
逃犯對此沒有異議。
他不在意自己的寵物無傷大雅的任性,隻要對方乖乖待在他身邊就好了。
随着時間推移,季遠的話更少了,往往好幾天都聽不見一句。
逃犯回想起他清如冷泉的嗓音,竟後知後覺地覺得可惜。
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很多,逃犯随心而動毫不顧忌,摸摸他的頭發或捏一把清瘦的側臉,見他平靜得過分又作弄般去碰他睫毛。
往往這個時候,長而平直的睫毛會下意識顫動一下,眼簾擡高,露出那雙薄翳縱橫的寂寥眼眸。
逃犯對那雙眼睛偏愛得緊,便着迷地去摸他的眼尾。
季遠側過臉,出聲喊他:“先生。”
這是拒絕的意思。
逃犯聽懂了,卻不想就此放過他,但好不容易聽到一次青年的聲音,又覺得值得。
于是他開口說:“算了,不弄了。”
語氣居然有點溫柔。
時間如水,冬天來了。
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逃犯工作結束得不晚,回程的路上收到了不止一條新年祝福,甚至有熱情問他新年願望的。
新年願望嗎?
逃犯自認沒什麼願望,想要的他都會自己拿到。
與其向上天祈願,不如全憑自己。
但也許被随處可見喜氣洋洋的景象所感染,逃犯回到家後看到空曠冷清的客廳,覺得沒什麼意思。
他上了樓,順手按開一路的燈光,将閣樓裡摸索着房間陳設的季遠抱了下來。
季遠沒反抗,乖乖窩在他懷裡沒發出聲音。
吃過晚餐後,逃犯把季遠安置在沙發上,給他按開電視放出點聲音。
季遠有些意外他額外的貼心,臉往他的方向側了一下,還是沒說話。
電視裡正熱鬧放着什麼節目,季遠留神聽到關鍵詞,發現他們在慶祝跨年。
原來被關了這麼久了。
逃犯處理完碗筷後,走出廚房來到客廳。
季遠聽到他的腳步聲,臉上恍然的神色褪去,恢複到古井無波的狀态。
來到沙發前,逃犯最先看了一眼季遠的臉,這才轉頭瞥了一下電視屏幕,“節目好聽嗎?”
“……”
面對青年如常的沉默,逃犯今晚卻不由自主多說了幾句:“他們也邀請了我,出場費不低又能吸粉,但我拒絕了。”
緊盯着沙發上的人,他又誘哄道:“想知道為什麼嗎?”
季遠神色無動于衷,要不是還在緩緩眨着眼睛,旁人會以為他是個被精心打扮過的漂亮人偶。
這人越是冷漠,逃犯越想逗他開口,“怎麼不說話?是睡着了,還是不想理我?”
說到後面,他語調有些古怪。
對他難得的聒噪感到不快,季遠微微擡起下巴,回道:“沒有睡着。”
他選擇了第二個答案。
又一次碰了青年的軟釘子,逃犯心裡本該無波無瀾,畢竟習以為常了。
微弱的反抗無傷大雅,不是嗎?
但為什麼這次卻覺得憋悶?
于是他又意味不明地開口了:“明天就是新年了,時間過得好快。你覺得呢?”
季遠沒發表意見,側耳聽見電視裡的歌舞聲停下,主持人已經在總結今年、展望來年了。
快到零點了。
見不得季遠對自己視而不見,逃犯不快地按住他的肩膀,“季遠,你最近很乖,可以向我提一個願望。”
……願望嗎?
季遠覺得可笑,平靜的表情碎裂了,像是被石頭砸開一圈圈紋路的水面。
“是的,”逃犯看清了他的波動,趁勝追擊地循循善誘,“可以說是新年願望,畢竟明天開始就是新的一年了。”
“季遠,你的新年願望是什麼?”
電視裡主持人聲音激動地宣告着新年将至,和逃犯沉穩的聲線重合在一起,像是一曲荒誕離奇的歌謠。
跨年倒計時開始了。
季遠忽然露出一個清淺的笑。
他擡起眼睛,虛虛對上逃犯的方向,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我的願望你不是早就知道嗎?先生。”
十。
願望自始至終隻有一個,逃跑,離開。
不在乎囚禁者對他是傷害還是珍視,他隻想要自由。
九。
看着季遠決絕的臉,逃犯眼神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