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飛雪漸密,寒風入境,一年又至尾聲。
每歲的年宴流程都大差不差,隻是規模有所區别。若年内有喜事,國君就會宴請衆臣,歲末歡聚一番;若年中無事或年運不佳,則群臣自賀。
今年梁嗣的事鬧得難看,國君沒興緻在年末大辦,隻交了幾個親近些的臣子連同後宮人一起過年。
整場宴會無甚樂趣,郁安不時就接收到梁嗣陰冷的目光,還全不在意地對他笑。
梁嗣也笑,隻是笑容中全是諷刺。
子時曲終宴罷,冷風吹帶白雪。
郁氏要留郁安在無雲宮中過夜,國君也投來一瞥。
郁安卻搖頭拒絕了。
上車之前,母子二人避開耳目說了幾句。
見郁氏面容豐盈,郁安道:“母親,近來可好?”
郁氏道:“一切都好。”
她執住郁安的手,又說:“近來宮中多了很多生面孔,王後态度也客氣了許多。”
郁安溫聲安撫道:“那些是我安排的人,母親不必擔心。至于王後娘娘,自顧不暇,應該不會再來為難母親了。”
他太鎮定,郁氏隐約猜出一點内情,“安兒,你——”
郁安以為她要反對,卻見這位眉目柔和的女子拍拍他的手,叮囑道:“想做便做,一切小心。”
郁安淺笑,“多謝母親。”
回程車馬慢行,郁安到公主府時,守門的下人正在打呵欠。
一見公主露面,那仆從立即行禮,而後迎上來為他提燈。
郁安接了燈,吩咐他們繼續做事,便自顧自往府中走。
六角如意紋宮燈在前,走出的每一步都踏着柔光。
這個時辰,除開兩三個守夜的侍從,其餘人都睡下了。
冷風吹得太過,郁安腳步未停,一路向自己的院落行去。
剛過轉角,發現院中有光。
郁安隻當是侍女提前點上的,提着宮燈推開半阖的院門。
然後就望見結冰池塘邊的靜立身影。
墨發素袍,如松如竹。
聽見聲響,那人轉過身來,現出那張如玉臉龐。
“阿肅!”
本該相隔千裡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說不驚喜是不可能的。
郁安提着燈跑過去。
宮裝繁複發簪也沉,此時此刻他卻忘了抱怨,隻餘欣喜。
到最後他将燈一丢,就撲進青年懷裡。
禮肅張開雙臂接住了發髻歪斜的人,沒料到貂毛大氅加上裙裝這樣沉,往後退了兩步。
兩人差點栽進池塘。
終是有驚無險,回過神的郁安哈哈大笑。
禮肅無奈一笑,将他跑得歪斜的發簪解散,青絲垂落片刻,又被單簪重新挽起。
對上郁安的笑眼,禮肅松開簪子,牽着他往屋内走。
“宮宴好玩嗎?”
“很無趣。”
“宮裡熏了火爐嗎?路上累不累?可有冷到?”
“熏了,不累,不冷。”
說不累其實是假的,頭都快被沉重的發飾壓斷了,要不是禮肅幫他減輕負擔又重新挽了一下,現在頭都擡不起來。
可禮肅似乎能看出郁安在說謊,斂眸将他帶到裡間。
郁安坐在妝台邊,看着禮肅取下簪子,為他梳理過長的頭發。
昏黃的光線裡,青年低垂的眉目宛若畫卷鋪展。
郁安感受到輕巧的力度,“阿肅好熟練啊……”
“熟能生巧。”
禮肅動作未停,将他的發尾擡起,用檀木梳輕輕梳理。
“何況,能為阿郁做事,我很開心。”
梳理得多了,如今他已經能自如地編發挽發了。
郁安不止一次感慨過禮肅心靈手巧,被伺候得很舒服。
禮肅安靜地替他梳完頭,問他是否要喚人進來伺候洗漱。
坐在椅上的郁安不答,身體往後背一靠,禮肅躬身接住了他。
郁安轉眸對禮肅笑,“阿肅什麼時候來的?”
禮肅目光描摹着他的側臉,“今夜。”
“深夜還趕路過來,”郁安眼中笑意漸深,“阿肅是急着見我?”
禮肅沒有否認,手臂有力地攬着那節細腰,“想陪阿郁過除夕。”
郁安偏頭在他側臉親了一口。
禮肅一怔,臉頰很快紅透了。
郁安笑了好一陣。
笑鬧完,郁安問:“下人們對你可有不敬?”
禮肅搖頭,“沒有,隻問我要不要人伺候。我說不要。”
“然後就一直點着燈等我?”
“嗯。”
“太晚了,下次不要這樣。”
郁安很認真地看着他,“若是我留宿宮中,阿肅豈不是要空等一晚上?”
禮肅眼眸彎起淺弧,“阿郁總會回來的,不算空等。”
清淺的笑痕捕獲了郁安的目光。
看着郁安越靠越近,禮肅眸光微閃。
在貼近的前一刻,郁安忽然抽身,“太晚了,還是早些梳洗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