踐行宴當日,薛無折與郁安一起赴宴。
在外人面前,二人都慣會演戲,一人将方正木讷演得傳神,一人把多病文弱裝得用心。
已是春末夏初,滄瀾島仍是綿綿不斷的陰雨。
在雨敲竹木聲中,兩人拜會島主。
聽見對方暗啞地讓他們不必客氣,郁安緩緩直起腰,撞入了一雙閃着精光的眼睛。
對方看着他,露出一個不明意味的笑。
“這位……便是辛木小友的道侶麼?”
郁安低眉道:“島主,久仰。”
自他二人入内,徐關等人的視線就一直放在他們身上,各不相同。
玄光宗和冥霜谷的二人都暗含探究,唯有不明真相的百裡澤瞪大雙眼,将郁安上下打量。
“辛木仙長,你道侶……”怎麼是個男人?
百裡澤難以置信地揉揉眼,确定自己沒看錯,面前這位容貌再妖豔,可确鑿是個硬邦邦的男人!
誰能想到這個老實寡言的平庸散修會是個斷袖!道侶還長得這麼……漂亮。
怪不得這人會不惜一切求到了滄瀾島的地界,換誰都要求神拜佛保下對方性命啊!
薛無折抿唇,“我道侶體弱,恕小修未帶他與諸位相識了。”
徐關的目光停在二人身上,微微眯眼将這兩人與另外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比對,一時拿不定主意。
島主回道:“無礙。”
見幾人不在意,薛無折露出放松的神色,扶住了郁安的腰,“哥哥,我扶你。”
一聲“哥哥”也不知酸倒了幾個在座的人,被如此稱呼的人卻是淡定,順從地靠進了薛無折懷裡。
島主看着二人相依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徐關則皺緊了眉,已經打消了一半疑心。
那對逃難的師徒再怎麼喬裝藏行,也不至于裝成斷袖吧?
薛無折帶着郁安落座在角落,旁邊窗戶開着,有水汽濺濕窗台。
他們坐下,島主與即将辭别的三人推杯換盞。
在郁安以為相安無事之際,島主卻突兀地将話題引到他身上:
“近來有醫修診治,身子可好些了?”
像是受不住風吹,郁安還未回應,就掩唇低咳幾聲。
薛無折急忙為他攏了攏肩上披風,又遞上清茶,呵護至極。
郁安就着薛無折的手将茶喝了,這才回複道:“謝島主關懷,尚能支持。”
看他們舉止親密,徐關眉頭皺得更緊,心下厭惡。
不會的,郁安仙君自诩正統,最不屑投機取巧,更做不出有悖倫常的事。
眼前這兩人,絕不可能是那對師徒。
青光拂過,使大開的窗扇閉合。
郁安擡眼去看施術者,對方對他一笑:“島中醫修甚衆,定會讓你痊愈。”
郁安隻是輕輕彎唇,似乎已經不抱期望。
身處角落,一身病體,美人本該明珠蒙塵,可淡然一笑卻是活色生香。
清冷半褪,妖冶不改。
青黛心中不安,下意識去看主位的父親。
而她注視的對象看了郁安半晌,在郁安嘴角放平後,笑道:“這位小友天人之姿,實在世間難得。”
郁安忽視掉對方莫名輕佻的态度,平淡道:“島主謬贊,我無仙緣,修行再多到頭來也是一場空。又何來天資可言?”
島主擺手道:“此言差矣。”
那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在郁安的臉上,寸寸流動,最終發出一句不明意味地感慨:“可惜了……”
可惜什麼?
那眼神裡的深意并不難懂,郁安卻沒有興趣去讀懂,唇邊一暖,被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擦過。
郁安看向手指的主人,收獲了對方面紅耳赤的提醒:“哥哥的這裡,還有靈茶。”
眼神缱绻,神色羞怯,讓那張平凡的臉顯出幾分出塵的溫柔。
裝得還挺像回事。
郁安不語,輕柔地拉下他的手,然後握在手心不放了。
外人看來是含情脈脈,唯有薛無折知曉自己虎口處是何等鈍痛。
郁安又掐他。
這麼一打岔,島主的未盡之語自然無人再問。
預備接話的青黛松了口氣,默默喝了口清茶。
衆人的視線不再放在二人身上,兀自品茶閑語。
有着多病道侶這層身份,郁安整場宴會說話做事的頻率都很低,被薛無折事無巨細地照顧着,從容地扮演着花瓶的角色。
他沒理睬某些若有若無的注視,宴會收尾了,就随着薛無折起身告辭。
島主并未挽留,視線從薛無折身上滑到了郁安處,“小仙友,還望愛惜身體啊。”
郁安的手還被薛無折牽着,聞言隻是垂眸,“謝島主提醒。”
他目光低斂,并不去推敲滄瀾島主的表情。
薛無折幾次三番被忽視,仍是那副笨拙模樣,又禮節備至沖島主行了個禮,這才帶着郁安退了出去。
徐關等人明日啟程,島主今夜要為幾人熏香制符,助幾人輕松穿過南海。
這是滄瀾島的傳統了,保客人返程時一路平安。往常都是掌事堂安排,這次兩派核心弟子親自護送密令,島主為了展現重視,在宴席上說要親自動手。
永虹閣無主,自是前去查探的好時機。
薛無折入夜就施了個隐匿符離開了,郁安不想拖他後腿,便留在客所,一面對燈執棋,一面等着這人回來。
夜已深了,雨聲停了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