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聲線平穩,聽不出多餘的情緒。
但顯而易見的,他已經猜出造訪門主院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誰。
紗帳飄蕩如煙,雲磷的聲音很低:“飛花城産出的靈植都有淡香,仙君久處其中,難免也沾染了。”
這也解釋了分明沒有感知到靈力波動,雲磷也知曉了對方身份的原因。
被拆穿得徹底,再如何躲藏也無用了。
等郁安自暗處現身,薛無折也神色自若地跟在他身後,雲磷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正派仙君怎會在主人不在之時不請自來?
這實在不符合雲磷過往對郁安的印象。
而雲磷對面的兩人則暗自戒備,以便應付他的發難。
按理來說,對待絕對領域的私闖者不說刀劍相向也該冷聲質問,即使對方是自己心上人也不該例外。
眼前這位少門主沉默過後,卻好脾氣地詢問原因:“兩位為何在此?”
躲過了院中的禁制順利入室,若說不是别有用心都站不住腳。
郁安答道:“來此尋物。”
雲磷平靜追問:“姨母這裡有仙君的東西?”
郁安與他對視,判斷着少年眸中的平和是真是假,半晌才道:“不是我的東西。”
他回首看了薛無折一眼,在對方黝黑鳳眸的注視下輕聲繼續:“是他的。”
雲磷臉上的溫和褪去了,“這裡怎麼會有薛道友的東西?”
他目光掃過兩人,重新落在郁安身上,仙君可否明示?”
郁安道:“薛無折确有法寶遺失貴地,雲磷,請你相信我們。”
雲磷摘下了腰間的銅鈴,油鹽不進道:“薛道友初來沙華門,又怎會在從未涉足之地遺失什麼物件?”
對方全然不信,隻怕難逃一場惡戰。
但看着雲磷清秀的臉,郁安沉寂幾息,無聲将身後的靈刃撤去了。
“少門主,此事說來話長,若要說清,隻怕你難以承受。但相信與否全憑你意,我們不會強求。”
薛無折來到郁安身邊,垂着眼睛看他,似乎在詢問他是否真要言明。
郁安不語,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薛無折緩緩敲了一下輝寒劍柄,靠上立柱不動了。
雲磷眉頭收緊:“仙君究竟是何意?”
他一副不尋根問底誓不罷休的模樣,郁安便不再隐瞞,将他們此番來沙華門的經過娓娓道來。
進城的目的不是什麼尋親訪舊,而是破案尋仇,撥亂反正。
十年前薛家滅族一案确有蹊跷,暗地裡與五大宗密切相關。
屠戮氏族,掠奪氣運,将無數法器珍寶一一瓜分。
沙華門也是劊子手之一,如今薛氏遺孤尋仇上門,要取回被搶奪之物。
雲磷聽完,第一反應隻覺荒謬。
薛無折會和薛家有關?可他細觀薛無折周身靈運,還有他手中那柄古樸重劍,又找不出理由反駁此人的身份。
還未及冠就已結丹,不出十年又修成元嬰,天資好到了令人眼熱的程度,這也确不尋常。
更重要的是,幾大名門正派怎會做出聯手屠戮之事?
當年薛家再怎麼氣運滔天,也不該,也不該惹來正道的觊觎。
何況沙華門素來降妖除魔,曾經收服千百兇獸是有目共睹之事,絕不可能留有私心,隻是在兇獸降低的這些年裡做事過絕,令其他宗派頗有微詞。
郁安說完許久,雲磷都沒有任何回應。
自幼皆受門主教習,雲磷對姨母感激不盡,不會被他人言語左右,可想起對方英氣的面容,以及眸底一年更甚一年的焦躁,又确實想不出緣由。
最終,雲磷沉下呼吸開口道:“我……知曉了。我會去查明究竟,若仙君所言為真,沙華門會給出交代。但若是二位在污蔑,雲磷不會善罷甘休。”
滿腹猶疑總比刀劍相向要好。
郁安說:“多謝你,雲磷。”
雲磷看向他,嘴唇動了動,仿佛有話要說。
但他很快眼神一變,望向窗外輕動的杜梨樹。
“門主回來了。”
此話一出,薛無折終于站直身子,來到了郁安身邊。
雲磷看了貼近的二人一眼,手下快速畫出一個法陣,雙指一點,陣法散出光芒。
他語速急迅:“縮地成寸,你們先避避。”
這是一次性的位移陣,有精通術法的雲磷相助,要比二人自己畫得來得快。
沒有時間再猶豫,郁安拉住薛無折就踩進法陣。
在兩人身影消失的前一刻,一道灰褐色的小團自暗處閃出,飛撲進了薛無折懷裡。
雲磷一看認出這是棘蜃沙狐,也終于明白多日來薛無折從不示人的靈寵是什麼了。
眼下不是追究的時候了,他手中動作不停,為法陣注靈,催動着二人離去。
在最後一抹妖氣消失後,推門的聲音響起。
“磷兒?”
雲磷轉身,“姨母。”
紗帳被微風吹起,在他額角拂過,像是一隻溫柔拭汗的手。
雲磷這邊有驚無險,郁、薛兩人則視野變幻,踏入了又一個陌生地界。
雲磷随手所畫不定方向的位移陣,竟将他們送來了雲家靈祠。
望了望鎏金匾額,郁安看向薛無折,“進去看看?”
沙華門已被搜完大半,此地倒是沒有來過。
薛無折嗅着淡淡的檀香,淡淡一笑:“好啊。”
身後是魇障迷林,兩人身上帶着雲磷的靈力,輕易破除了殿門封印。
剛進大殿時唯有漆黑,片刻後,眼前才一點一點亮起來。
祭品琳琅滿目,烏木牌位齊列,男女揮鈴斬劍降服兇獸的牆繪栩栩如生,依稀可見從前的色彩鮮妍。
薛無折将靈祠環視一周,而後擡步往大殿深處行去。
沙狐被丢在青石磚上,在不知來由的威壓中瑟瑟發抖。
見郁安要去追薛無折,它四爪并用抱住青年的小腿。
“這裡禁制太多,沒有修為還是别湊熱鬧了!”
這狐狸已将他的身體狀況猜了個七七八八了。
郁安彎腰去扒它的爪子,換來了更劇烈的掙紮。
狐狸根本不敢看壁畫中沙華先祖的眼睛,聲音抖個不停:“仙、仙長,我們還是、快走吧!”
不遠處傳來沉重的聲音,郁安擡眸去看,慢慢直起了身。
牌位盡頭隐匿的暗閣展現人前,黑暗中亮起盞盞魂燈,猶如星辰懸空。
這是沙華門弟子的魂燈。
不顧狐狸的勸阻,郁安走到薛無折身邊,順着他的目光看見了頂端的幾盞魂燈。
不同于其他魂燈的白亮,高懸空中的那兩盞魂燈是顯眼的深紅。
可除此之外,邊緣還有一團淡绯色的魂芯萦繞在側,時隐時現,透出幾分怪異。
魂燈無聲跳動,薛無折聲音很低:“師尊覺得,那是什麼?”
郁安自那團绯色魂芯上收回目光,并不言語。
薛無折聲音低沉:“雲家一脈天生靈根,皆修法道,魂燈不同常人也情有可原。可如今雲家子嗣無幾,除了門主和雲磷,還有誰?”
沒有誰。
門主并未嫁娶,雲磷未及弱冠,留存于世的雲家血脈隻有這二人,何來第三人?
除非有不該出現的變數……
薛無折目光低垂,将扒着郁安不放的狐狸丢去一邊,“不管是誰,事情都到此為止了。”
看着郁安清透的眼,薛無折緩緩勾唇。
“師尊,我找到陣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