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張文陽像被掐住喉嚨的鵝,啞着嗓子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甯無妄抱着那個實驗體奔向醫療倉,擦身而過間,看都沒看她一眼。
朱玉認為自己現在理所應當地應該沖到那個實驗體前,拽着它伶仃醜陋的胳膊踩斷它突出的脊椎,然後把它撕成兩半——注意避開醫療倉,這儀器可比一個報廢品珍貴多了——最後把它的頭甩到甯無妄腳下,讓她竟然敢打自己!
那時候它的表情一定很猙獰,看它頂着那麼一張臉還怎麼裝可憐賣慘。
她要把這一巴掌記在報告裡上交到總部,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這個好學姐感情用事,同情心泛濫,居然為了實驗體和同門動手。
她要甯無妄跪下向她道歉,否則絕不原諒她,張文陽從中說情也沒用!
應該這樣的,要不然顯得她像怕了甯無妄似的。
明明是甯無妄殺了導師,明明是甯無妄身為學姐在她受傷後居然不來照顧她,明明是甯無妄打她。
明明是她一錯再錯。
可朱玉緩緩擡起手,捂住自己開始腫脹變醜的左臉。
她聽見自己聲線顫抖,像是很委屈:“導師死了,你們都可以欺負我了,是嗎?”
“小玉……”張文陽張了張嘴,看看甯無妄又瞅瞅朱玉,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黑發的醫生,期待着這人能像曾經的學姐一樣寬容,搖搖頭說沒關系。
可甯無妄背對着兩人,未曾轉身。
往日裡那麼冷靜的一個人,現在連背影都帶着明顯的慌亂,手忙腳亂的操作着醫療倉屏幕。
那隻絕不曾顫抖的、與主人品性如出一轍的手,像是失了控制般,點觸間指腹都壓得泛白。
不想讓她這樣。
朱玉理不明白,自己從舌根漫上來的苦味是怎麼回事。
她隻知道自己不想看見甯無妄這樣。起碼,起碼不應該是為了個實驗體這樣。
明明她這個學妹就在這裡站着呀!
行動快過理智,朱玉一把甩開張文陽試圖阻攔的手,上前輕輕扯住甯無妄的衣角。
“學姐。”她呐呐地叫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甯無妄沒有說話。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瞥見街邊的垃圾桶,沒有分毫溫度。
朱玉咬緊了下唇,回望回去,眼神倔強又柔軟。
髒污的衣角随着黑發醫生的動作将要擦過指尖,朱玉死死掐住,不肯讓它落空。
“出去。”
甯無妄微微側頭,聲音毫無起伏。
——其實是被腦子裡的系統吵得頭疼。系統從027受傷開始就試圖在她腦子裡憑嘴打拳,試圖惡語傷人心。
盡管甯無妄告訴它,朱玉壓根聽不到。但可惜,此舉除了火上澆油外毫無意義。
朱玉深吸一口氣,雙眼眨也不眨,她害怕一眨眼就會有什麼東西流下來,什麼東西被擊碎。
放下捂着左臉的手,朱玉挑釁似的勾起唇角,“你裝什麼?你很生氣?殺老師的時候你看起來不是還挺開心的嗎?”
“這你學生?你還收上學生了?它知道你殺了咱導的事嗎?告訴它讓它學學呗。還是說你不打算真教它,就假仁假義在它身上投射你無處安放的愧疚心?你不會覺得這樣就……”
“閉嘴!朱玉!”張文陽匆忙打斷她,不讓事态進一步升級。
這算什麼事兒啊。
張文陽臉色泛白,恨鐵不成鋼地瞪着朱玉。
媽的,他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這輩子得夾在這倆人之間和稀泥。
操,根本和不起來啊!
他手上用力,壓着朱玉的腦袋試圖讓她鞠躬道歉。
——背挺得梆直,笑死,根本壓不動。
再看朱玉,滿臉的不服氣,嘴撅得能挂油壺。
張文陽面色更慘淡了,嘴上機械式地重複:“學姐,你知道的,小玉沒有壞心思,她脾氣暴行為過激了些,我等會兒就罵她。”
甯無妄終于擡眸,烏金黑曜石般的雙眼重歸平靜,隻有聲音洩露出沉沉的疲憊。
“绮绮是我的學生。”她說,
“朱玉,你恨我我都受着,别遷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