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寒冬的過年,我記得相當清晰,刻骨銘心。
從山洞裡抱來張棉被和一些舊布條,我跪坐在母親旁邊,将棉被鋪于母親的上半身,被角緊緊疊于母親胳膊之下。平時連山雞不敢殺死脫毛的我,此時完全顧不得母親腿上的駭人慘況。借着山間的瑩瑩雪光,任由手上沾滿膿血,我仍用布條緊緊捆綁住母親腿上的傷口,為母親包紮止血。
外面下着鵝毛大雪,我使出吃奶的勁兒,扯住母親上半身的一處衣角,拼命往山洞裡拉。多虧當時雪地棉厚,有母親身下的積雪助力。花了大約三個時辰的時間,我終于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一點一點,将母親拉回山洞裡。
我曾聽母親說過,傷勢重者大多數突發高燒。想起此事,我惶恐不安地摸了摸母親的額頭。果不其然,母親的額頭如開水般滾燙。然而,山洞裡存儲的幹柴已所剩無幾。别無它法,我隻好硬着頭皮,去山裡撿掉落的柴火。
“纖月,不要理我,你快走……”
處于昏迷中的母親仍喃喃着暈厥前對我的叮囑,我彎下身隔着棉被,抱了抱躺在地上的母親。
“母親,纖月去撿柴了,回來給你燒柴取暖。你一定要等着啊,不許食言哦。”
依依不舍地抱了抱母親,暗暗下定決心,我離開山洞,朝山裡走去。
枯零零的山林中,冬風極大,有時在某個角落彙合處幾乎将我吹倒。母親說過,山裡有雪狼,有猞猁,有黃喉貂,它們采用群居合作捕食的方式,向來以肉類為主食。
我目前還沒有自保能力,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切忌莫要擅自外出。若是遇到此類動物,我這樣的小孩八成是九死一生。
然而,被動物殺死吃掉,還算是比較好的結果。如果偶遇到居心叵測的人類,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比起隻是單純為了填飽肚子而殺人的自然動物,心狠手辣、各懷鬼胎的人類要可怕得多得多。
動物殺人,不過是一招緻命,給個痛快死法罷了;而人類殺人,是将其價值榨幹至利己最大化,各種殘忍難料的手段罄竹難書、令人發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海煎熬,比起妖魔傳中的十八層地獄還要恐怖可怕。尤其是對于有些不幸的女人來說,直接被殺死的死法都成了一種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凜冽的寒風如野獸般怒号着,我那弱小未成長開來的身影像一葉單薄的扁舟,在如同大海般寬廣無垠的山澗艱難前進行走着。我隐隐約約聽到了各種獸類的嚎叫,甚至是人類的竊竊私語聲。
仿佛有無數雙眼睛盯着我,我感覺自己像是被迫各種合理化、強行賦予明碼标價的物品,随時被觊觎着剽竊着。自然動物想吃掉我,而充斥着侵犯主義、自作罪孽深重的人類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比起被人類發現擄走、各種無端折磨,我甯願成為自然動物口下的盤中餐。至少,我還能得到被一擊斃命的寶貴機會。
凄寒蒼白的雪光下,陰森森的樹林若洪水猛獸,暗藏危機。遙遙地望過去,我害怕地停下腳步,不敢再往前一步。潛意識裡泛起劇烈的驚濤駭浪,反複告知我再往前一步的各種後果。可當我想起此時正躺在山洞地上的母親……
不,不可以!我不可以逃走!如果我不拾柴火,那該如何為母親取暖?終于,攥緊拳頭,我狠狠地咬了咬後槽牙,朝山林中奔去。
茫茫黑暗之中,窸窸窣窣的拾柴聲顯得格外刺耳。我已顧不得這些,拼盡全力快速撿拾着。胸前已摞成一團,直至我怎麼設法都再也抱不下,才停下手中的運作。
抱着幹柴堆,我慢慢挪動着,一步一步。呼嘯而來的冬風踏過幹枯的樹枝,吹散樹枝上的積雪,發生“吱呀”的回彈擺動聲。我能感受到一些雪花鑽入我衣領時的瞬間冰意,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腳踩着綿綿雪地上發出的“咯吱”聲,令我忐忑不安。
更可怕的是,我總隐隐感覺有個物種,在跟着我。這是我第一次,有如此異樣的感覺。我的呼吸愈來愈急促,砰砰跳動過快的心跳頻率,幾乎将我擊潰。
突然,雲瀾城那邊方向綻放的絢爛煙花,隔着十裡金光,卻附有縷縷過濾後的微光,将山洞照亮。借着那光,我重燃起一絲希望,繼續趕路向山洞走去。
當我走到山洞時,天邊出現曙光,幾乎快要天明了。回到山洞裡,将柴火随手一丢,我急忙俯下身去埋在母親胸前,聽聽她是否還有心跳。直到聽到母親微弱的心跳聲,我才暫時歇了一口氣。
學着平時母親的樣子,我不熟練地覆于枯草之上,劃着火石。還好之前母親教過我一些生存技能,我不至于完全束手無策。在多次失敗嘗試後,我迎來了第一次成功。将燃燒的枯草放在圍成高高一圈的柴火中間,小火從中心蔓延至四周,轉為大火。火焰發出“滋啦”的燃燒聲,橙紅色的火光照在母親昏睡的臉上。
想起母親之前交代過的自醫之道,我翻開母親存放草藥的櫃子,捧到火堆邊檢查尋找。在一遍遍分辨确認之後,我從中撿出治療高燒的草藥,放入燒壺裡倒入一碗半水,置于部分平整有序的火堆上烘烤。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水燒開了。我戴上棉套,将燒壺從火堆上提下來。取來一個瓷碗,我輕拿輕放地傾倒壺口,将藥湯倒入碗中,剛好滿了一碗。木勺滑動,緩緩推啟,湯面浮着濃郁的蒸氣,為湯水散熱。待到藥湯溫熱帶些微燙時,我端起瓷碗,舀起似滿未滿的一勺,喂至母親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