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她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反倒和周傳良說起了别的事情。

“爸爸，你還記得以前咱家旁邊的李奶奶嗎？”

“就是那個因為自己的孩子都在感染中死去了，隻剩下她一人幸存來到基地的李奶奶。”

周傳良不知道為什麼小寶會突然提起這件事，他雖然疑惑，但還是回答，“我記得，怎麼了，她好像在十幾年前失蹤了......”

當時這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正拼命在基地裡尋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以此來賺取足夠的信譽點而不被趕出基地，他隻是知道在隔壁搬來了一個頭發花白，看起來年過古稀的老人。

因為她一直孤身一人，周圍的小孩平時都喜歡去找老人玩，包括七歲的周芸在内。

本來一開始周傳良是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接觸這個老人的。

因為自從末世以來，他見過太多的人為了自己能夠活命而出賣别人，他害怕這個老人也是這樣。

他隻剩下自己的寶貝女兒了。

但是後來，他發現老人隻是很喜歡給周圍的孩子講故事，講述末世沒有到來之前的故事，在那個失去學校失去教育的年代，老人所擁有的知識反倒成了珍貴的寶藏。

所以周傳良也安心将周芸交給老人照顧。

可是後來的某一天，老人突然不見了，房子也成了空房子，再沒過幾天，空房子裡來了新的避難的人。

但這件事情就像一道毫無波瀾的水花，沒有激起一點漣漪。

大家人人自危，沒有功夫去關注一個孤寡老人究竟去了哪裡，也許是被感染了，也許是因為沒有賺取足夠的信譽點而被基地趕了出去。

不論是哪一種，對他們而言隻是生命中一道小小的插曲。

隻是老人失蹤那天他發現周芸回家的時候身上滿是泥土，或許是因為疲于奔命，那時的他并沒有注意小小的孩子眼裡帶着迷茫與麻木。

他還記得那時在老人失蹤以後，他隻是對着小寶說：“要聽話，不要再像之前一樣往外面亂跑了，跟隔壁的李奶奶一樣不見了怎麼辦，要乖。”

現在周芸突然提起了這件事，他才忽然發現自己對于這件事情的記憶沒有他自以為的淺顯。

“李奶奶不是失蹤了，”這件埋葬在她心裡十幾年的事情，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被翻出來，她輕輕吐了口氣，“她是被那些人打死了。”

周傳良身形一頓：“什麼？”

像是一道陳年舊疤被重新扣開，裸露出裡面新鮮的血肉，周芸有一種十分暢快的感覺，“我親眼看見她被打死了。”

“那些人就像兇狠的豺狼，他們看到李奶奶走過小巷，拿着棍子就沖上去敲着她的頭，她的背，我甚至還聽到了骨折的聲音。”

彼時，年幼的她從未見過這種陣仗，她非常害怕，小小的身軀根本無法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她大聲向周圍路過的人呼救，但是沒有一個人在意她。

她上前扯住路過的人的衣角，哭着祈求他去救救李奶奶，得來的卻是一道力氣極大的推搡。

“小屁孩别煩了，誰會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老人，省點力一會兒給她下葬吧。”

她永遠無法忘記那天。

等到她再回到巷子裡的時候，那群人已經将李奶奶身上的手環搶走了，她看到李奶奶蜷縮在一邊，一動也不動。

她走上前，拉着老人的衣袖，那上面布滿了塵土與鮮血。

她看着李奶奶擡起眼，卻是毫無生氣的眼神，沒有活力滿是麻木，最後，李奶奶隻是用還算溫熱的手掌撫摸着她的臉龐，朝着她笑了笑。

然後手臂下垂，再也沒有了反應。

于是周芸發了瘋似地跑回家，渾身都在顫抖，她看見爸爸回來了，想要上前找他哭訴，但是看到爸爸疲憊的眼神，她還是止住了自己的腳步。

她不能再給爸爸添麻煩了。年幼的周芸看着自己早已失去的腿和手，心裡默默想着。

她已經是個累贅了。

“後來有一天，同樣也是在那條巷子，我和李奶奶一樣，被那些早就埋伏在那裡的人盯上，他們争先恐後地沖上來，拿着堅硬的棍子就往我的頭上砸。”

“他們嘴裡還念叨着，我們隻是想要你的信譽點，反正你也失去手和腳了早晚被基地趕出去，不如現在先拿信譽點造福一下我們。”

周芸面露痛苦，又一股血液湧上喉頭，但她隻是皺了皺眉，接着說，“所幸是上将救了我，才讓我免受他們的毒打。”

“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當時也有像上将那樣的人救李奶奶該多好。”

“如果當時看到的人不是我這樣一個廢物，而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李奶奶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不是的，”周傳良搖搖頭，“你當時年紀那麼小，怎麼可能跟那群成年人對抗，小寶，你不要這樣想。”

“你知道嗎爸爸，雖然你一直瞞着我，但我知道當時媽媽被感染是因為小時候的我亂跑，媽媽為了救我才會被感染的。”

周芸自嘲一笑，“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隻會添麻煩的人。”

她看着爸爸為了她每天拼命在基地裡幹活而疲憊不堪的身影，她看着爸爸的雙手日益粗糙，手上布滿了老繭。

她沒有一刻是不恨自己的。

恨自己無能為力，恨自己失去了手和腿什麼事也幹不了，恨自己的一切。

所以有一天，她決定不再成為爸爸的拖累，她決定自己離開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