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心的說明來龍去脈:“師叔,我對陣法的掌握不如你,更比不上安博仁,但我自小便背輿圖,圖上的地形在腦中與實際地形很快便能對應上,甕亭山有我一位故交,那日安博仁将‘觀山海’的靈力走勢圖拿過來給我們看,看到熟悉的地名我難免着重留意,也就記住了甕亭山那處有個很特别的銘文。”
“昨日我去甕亭山拜訪那位故交,他是一尾錦鯉得道成妖,修為不算弱,收到劍宗的提醒後,在洞府也布下了陣法和結界以預防雨水侵襲,但他還是坐化了,雨霧都被阻攔在洞府外,他卻死在洞府裡……”謝檀衣頓了頓,指尖沾着茶水在矮幾上畫出那個銘文:“他神魂流散,現出原形的妖身上,也有這個銘文。”
江琢低頭去看,那銘文看着像兩條交纏在一處的蛇,又像一條蛇銜着自己的尾。
“有點像陣法符文中的‘逆轉’……”江琢仔細的看,又補充道:“但細節上又不太一樣……”
“不止我這位故交,在附近我還發現了幾處隐秘的洞府,洞府的主人有修士也有妖修,都死了,死因無一例外皆是神魂離體後消散,屍體上留下了這個銘文。”謝檀衣擡眸,鋒銳的眉眼間籠上了一股寒意:“這絕不是巧合,我便以錦鯉的洞府為中心,散出神識探查,最終找到了那個被掏空的靈脈,和靈脈中作為陣眼的五頭鳥。”
“‘觀山海’中用了九具妖獸屍骨,其中并沒有生着五個腦袋的怪鳥啊……”江琢氣憤難當,手中的竹簡被他捏的咯吱作響,“安博仁這個小人!已經奉他為仙盟盟主了,他還想搞什麼鬼?敬酒不吃吃罰酒,幹脆蒙頭揍他一頓,把他……等等,不對……”
江琢想起什麼,霍然擡頭道:“安博仁在仙盟靈契上立了契約,若做出有損仙盟利益的事,會遭五倍靈力反噬啊,可我看那死胖子昨日還滿山亂晃呢?”
“是。”謝檀衣颔首,眸光沉冷:“所以,我懷疑他并不知情,做手腳的是……”
兩人異口同聲道:
“安通海!”
……
“叔父……”安博仁眼眶通紅,但他連質問都很小聲:“您到底是想……幹什麼啊……”
安通海的寝殿在持月符宗算是禁地了,偌大的宮殿隻有他一人在此,宮殿經年累月被時間腐蝕,已經陳舊斑駁了,灰撲撲的紗幔低垂着,在夜色中像舞動的招魂幡,但安通海不許下人進入他的寝殿,也不許人來修葺打掃,他在巨大的星盤上打坐,像一尊将要腐朽的泥塑。
許久,他睜開一雙渾濁的眼,眼底的幽光卻驚人膽戰心驚,他啞聲問:“你知道了?”
“侄兒是無意中發現的。”安博仁嗫嚅道:“叔父,那五頭鳥的元神兇悍異常,祖師曾有遺訓,決不可以它的元神入陣……”
“祖師?”安通海陰測測的笑了聲:“博仁啊,當初同意捏造祖師飛升一事來給符宗造勢的,也有你一個吧,現在這是裝什麼孝子賢孫呢?用一個死人的話來壓老夫嗎?”
安博仁吞咽了一下口水,“侄兒絕無此意,隻是……隻是鬥膽猜測,叔父可能是為了提升修為?可叔父您已經是渡劫期的強者了,再進一步風險也是很高的,侄兒擔心您老的身體。”
安通海凝視着他,嘶啞的聲音像吐信的毒蛇,“怎麼?我不配飛升嗎?”
安博仁震驚的瞪大小眼睛,“叔……叔父你,你明知……”
要命啊,騙騙别人也就算了,怎麼還把自己給騙進去了?!
“明知什麼?”安通海的神色激動起來,竟呈現出幾分癫狂:“明知此前無人飛升?那又如何?!我便不能是這天下第一人嗎?!”
他嘶啞的吼聲在大殿内空洞的回蕩,竟有幾分不似人聲,更像鳥類的尖鳴,安博仁被吓得一哆嗦,縮着脖子想:完了,這老登徹底瘋了。
安博仁在陣法一道上的天賦确實無人能及,江琢壓根沒看出甕亭山那一處有問題,謝檀衣其實也沒看出端倪,隻是因為地名而稍微留意了一下,而安博仁卻是仔細打量後,立刻發現那一處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多出一個陣眼!
八十一個陣眼是“觀山海”,加上這第八十二個陣眼後,原本自己親手設計出的陣法卻陌生起來,安博仁隻看出其中兇險萬分,卻看不懂這陣是個什麼效用。
安通海喊完後還在喃喃自語,他看着自己生出老年斑的手背,看着那像枯樹皮一樣的皮膚,喃喃自語道:“我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啊……我和那些卑賤肮髒的凡人老叟沒什麼不同,若境界不能突破,我便要……”
他眼前,又浮現出謝檀衣那張俊美無俦的臉。
那樣年輕倨傲的一張臉,是壽數還有許久許久的證明,也許有生之年,那年輕的劍修真能飛升成仙,從此與日月同輝,與天地同壽。
像是蓦然間感受到什麼,他眼中爆發出殺意:“有人擅闖陣眼!”
……
靈脈深處,江琢終于将那鳥骨上的銘文一一摘抄完畢,他揮袖将紙張收起,又繞着那五顆鳥頭巡視一圈,最後才翩然落在謝檀衣身邊。
“安博仁的陣法天賦遠在他叔父之上。”江琢整理了一下袖子,“能讓他看不出陣法被改動了,安通海難道受了什麼高人指點?還有這鳥身上的銘文,都是上古時期的文字,好多生僻的我都不認識,安通海這老東西一把年紀還能突然開竅了?”
謝檀衣搖頭。
江琢又問:“白粟怎麼說?”
謝檀衣道:“符宗要求修整雕琢靈脈,五洲各地均有劍宗的長老和弟子去幫忙指點,白師弟已經命所有人暫停進度,在符宗給出交代前,劍宗不會再配合‘觀山海’陣法的構建。”
“除此之外也沒别的辦法了……”江琢歎息道:“‘觀山海’一日不成,七洲大大小小的結界便要維持一日,所耗的人力物力超出想象,我聽小白說,昱國盛京城的陣眼已經換了三批弟子了,而且換人的速度還在加快,這說明雨霧對靈力的腐蝕力還在不斷提升,盛京城内尚且如此,不敢想象一些隻有低級修士的小宗門如何苟活,更别提結界之外的百姓……”
謝檀衣腳步停頓住,江琢跟在他身後,差點撞上他的背,穩住身形後問:“檀衣?”
蘭時自謝檀衣手中幻化凝實,劍鋒斜指前方黑暗,謝檀衣冷聲道:“出來。”
“咕咚——”
安博仁自黑暗裡滾出來,頭暈眼花的扶住頭上發冠,他似乎也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惶惶無措的四處看,在看見謝檀衣和江琢時,整個人也是一愣。
他身後,陰森嘶啞的笑聲自黑暗裡傳出。
“謝小友,不請自來的訪問我宗禁地,實在是不妥吧?”安通海自黑暗中走出,目光陰毒的緊盯着謝檀衣:“既然來了,那就留下吧?”
蘭時嗡鳴,幽光驅散一方陰暗,謝檀衣眉心劍紋流轉着月輝般的光華,銀藍色的廣袖被靈力鼓動着翻飛,雲紋靴向前一步,他振劍擡眼,冷聲道:
“道侶生辰将至,不便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