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戰是一種非常常見的博弈手段。
如果用不好,比如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美軍在大發西服旗袍卷發貴夫人的宣傳單。
上書:猶是春閨夢裡人。
戰士們看到隻會痛罵:“誰家的地主婆。”
但是把“??西服旗袍卷發貴夫人”裝進麻袋,吊在無論哪個年紀的狄秋面前,這個心理戰簡直可以說是天衣無縫,陰險至極,
并且完全可以大獲全勝。
狄秋直接進入了一個解離狀态。
白發的狄秋呆愣在原地,雙眼無神地盯着那個麻袋。
呼嘯的海風聲,拍打船舷的海浪聲,包廂裡動次打次的 DJ 聲,黃天霸知了一樣聒噪聲。
這些聲音一齊撞進狄秋的耳朵,變成了——“嗡!!”
忽明忽暗的包廂燈光,黃天霸不停開開合合的嘴唇,還有高懸的麻袋。
斑駁陸離的畫面進入狄秋的眼球,在大腦裡變得支離破碎,扭曲成漩渦,褪去顔色,重組成二十年前的光景。
黑色中長發的狄秋蜷縮在一個木頭貨箱中,幾縷微卷的頭發在額前垂落,肋骨一定是斷了,之前還能感受到劇烈的疼痛,而現在隻有麻木。
年輕的狄秋抹了一把沾滿血的臉,半眯着眼睛,一邊想“就這貨箱?阿祖在碼頭的時候,可以一隻胳膊扛一個,你雷振東要找四個人扛一個。”一邊不停地在心裡罵:“雷振東你個狗X的。”
雷振東不知道狄秋把他祖宗從公元前罵到西元後,他用中指和大拇指撚着煙卷,呼出一口氣:“龍城白紙扇,歡迎大駕光臨寒舍,招待不周,請多包涵。”
狄秋無所謂地一笑,露出兩顆像小兔子一樣,略長的門牙,說:“那你周一點,給爺爺搬個沙發。”
狄秋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當初選擇跟龍卷風,給他當白紙扇的時候,他就預料過這樣的一天。
雷振東為了要一個人的性命,甚至不惜殺一百個人,逮住一個白紙扇,試圖拿捏龍城幫命脈又算什麼呢。
抓狄秋還不就是為了…
“把你們龍城幫賬本交出來!”雷振東也不廢話,直接撕去表面的僞善,狠狠一拍桌子,威脅狄秋。
“東哥要賬本,是好奇我們大佬一天吃幾斤白菜嗎?”狄秋微微挺直自己發酸的腰,接着給雷振東裝傻。
如果說龍頭棍是一個社團權利的象征,那麼賬本就是社團的命脈,賬本有的不單單是收支明細,更多的是一些灰産的交易記錄,還有社團所有成員的分紅及名單。雷振東的堂兄雷洛是當時的華探長,這賬本一旦落到他的手裡,雷洛完全可以刀不見血地搞垮龍城幫,這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龍城幫就快成功了,不能在他這裡出亂子,馬上就要結束了,龍卷風的勢力已經大到可以和雷振東一拼。
狄秋表面不痛不癢,心裡則在歎氣,他一方面擔心自己今天可能會交代在這裡,另一方面又對龍卷風抱有信心。
龍卷風一定會來的,隻要自己時間拖得夠久。
“呵,你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雷振東陰冷地一聲,壓低他的帽檐,“把人擡上來。”
兩個人擡着一個麻袋走進,嘤嘤的哭泣在狄秋背後響起,這熟悉地聲音,讓狄秋瞬間慌亂,他顧不上疼痛,手腳并用地轉過身,把剛才面對着雷振東的身體調轉。
麻袋應聲落下。
“金蘭!!!!”狄秋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雷振東!!你放了我老婆孩子!!!”
龍卷風曾對狄秋說過,雷振東的手段沒有下限,如果他想對龍城幫下手,一定會先挑我們最親的人。藏好金蘭和孩子,在一切結束之前,不要暴露她們。
狄秋照做了,除了金蘭娘家帶來的仆人,還雇傭一大批小弟,把金蘭和孩子藏在九龍塘,香港稍微富有的一些人的聚居地,也就是狄秋現在的别墅。
可沒想到,狄秋還是被出賣了,不然雷振東抓不到金蘭。
金蘭和孩子在嘤嘤的哭泣,狄秋像天下所有的父親和丈夫那樣,把自尊,驕傲丢在地上,丢在雷振東腳下,碾成齑粉,貢獻給自己的敵人,“求求你,東哥,放了他們,求求你,我什麼都說。”
“你要我的命,我給你,你要我做什麼都行,我求求你。”狄秋咬着自己的後槽牙。
“我隻要賬本。”
“我給!我給!就在……”
“不可以!”金蘭顫抖着打斷狄秋,她摟緊孩子依舊在哭,“你不可以給…”
羅金蘭是一位知書達禮的大小姐,書香世家,和狄秋那個經商家庭也算門當戶對,兩人經人介紹很快就看對了眼,結婚生子,成了龍城幫幾個光杆司令裡最先抛棄兄弟的人。
她這一輩子養尊處優,衣服都沒自己洗過一件,狄秋經常握着她的手打趣,說她的手簡直比水都柔軟。
但是狄秋今天才知道,羅金蘭的脊梁骨,比他的都硬。
羅金蘭不摻和狄秋的事業,但不代表她對狄秋事業一無所知,家境優渥和飽讀詩書讓她見多識廣,讓她知道什麼事是正确的,讓她知道九龍城寨應該是什麼樣子。
她的丈夫狄秋和龍卷風,或許不會讓九龍城寨十全十美,但總至少不是現在這樣,在雷振東的陰影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所有人都在苟延殘喘。
羅金蘭知道,賬本不能給。
“這裡還輪不到女的說話,你再說一句,我就殺了你和這兩個小崽子。”
這句話吓到了狄秋,“我馬上給,你放了他們,什麼都給……”
“不能!阿秋……不能給……”
羅金蘭幾乎是在嚎啕,她用力摟緊自己的孩子,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摟住孩子,她怕,她慌。
她知道自己的選擇甚至會斷送兩個稚嫩孩子的命,可她還是這麼選擇了。
雷振東是個瘋子,就算狄秋交出賬本,他也不會放走金蘭和孩子們,抓都抓到了,他隻會禁锢住羅金蘭,以此威脅狄秋成為雷振東的傀儡,讓狄秋背叛龍卷風和他的袍澤兄弟。
羅金蘭不想用狄秋的血肉苟活,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愚蠢的女人。”雷振東側過頭,喊了一聲,“阿占!殺了他們!”
麻袋立刻被套上高高吊起,狄秋在貨箱裡嘶吼和讨好,好話賴話威脅的話,一股腦地朝雷振東沖擊,而站在角落的陳占,隻是吸進去兩口空氣,并沒有立刻遵循指令。
“殺了他們,阿占,我不想說第三遍。”雷振東再一次發出指令。
陳占邁出千斤一樣沉重的腳,
一步,一步,一步,時間仿佛流逝地很慢。
羅金蘭被悶在麻袋中,不停地喊着:“阿秋,阿秋。”
不是阿秋,救救我。
而是阿秋,活下去。
阿秋。
活下去。
這一句活下去也成了狄秋的枷鎖,成了狄秋生命的狗鍊,栓住狄秋的脖子讓他孤獨地留在人間。
狄秋孤獨的守望着,這個僅為他一人量身定做的孤寂煉獄。
陳占終于還是走到麻袋前,顫抖着擡起手裡的刀,對準麻袋。
然後閉上了他的雙眼。
殺人如麻的殺人王,九龍城寨的恐怖傳說。
第一次拿刀顫抖。
第一次閉着眼睛出刀。
二十年前的刀,從陳占手裡,捅穿麻袋,黑發的狄秋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倒在貨箱裡。
二十年後的刀,從萬穗手裡,破開麻袋。白發的狄秋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鳴,倒在包間裡。
狄秋給萬穗的小刀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
刀劃開麻布的“刺啦”聲,像破繭成蝶,在狄秋耳邊重重一擊。
一道巨大的豁口炸開,裂縫中湧出的紅色旗袍,比血液更加鮮豔,萬穗猶如翩飛地蝴蝶從麻袋中起飛,隻不過這個蝴蝶帶着最緻命的毒液。
萬穗在黃天霸還在震驚沒回過神的瞬間,就扔出了手中的小刀。
刀擦過黃天霸的王八蓋子頭發,直插富商的胸口。
她給還愣在原地的幾個漂亮小姐使了個眼色,“趕緊跑。”
兩個黃天霸買通的酒保沖上來攻擊萬穗,萬穗沒有一絲猶豫,單手撐地倒立,身體随即旋轉,用大腿絞住其中一個安保的脖子,借着慣性把安保撂倒。
接着雙手抱住安保的脖子,把他頭用力一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