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馬和保镖在“跟住大佬”這個詞的字面意義上,是沒什麼不同的。
三巨頭常聚,兩個頭馬會跟着,保镖自然也跟着。萬穗和十二少信一在一次次聚餐,業務往來,月底送租中一點點熟悉。
信一和十二少也慢慢發現,那張面無表情的死魚眼底下,也不全是一潭死水。人機一樣的保镖,在這段時間裡,好像經過了多次深度學習,接着再代碼疊代幾次,變得鮮活起來。
??
而且無論多小的東西,隻要告訴萬穗,這是給你的禮物,她都會瞬間臉紅開心,哪怕那隻是一個紙片疊起的玫瑰。
同樣變得更加熟絡的還有狄秋家的工人們。
狄秋對萬穗的态度他們有目共睹,他們覺得,萬穗很快就要打破狄家除阿六的記錄,成為任職最久的一個保镖,這代表着,或許萬穗與安保公司的合同到期之後,她可以結束這種類似外包的勞務派遣,正式成為狄家的小工人。
狄秋家的長工都很開心,很高興有年輕的血液能加入他們。
這個還算開心的事,與阿六的生日疊在一起,王姐提議休班之後可以小小慶祝一下,就在狄家的後勤庭院。
後勤庭院連接廚房,洗衣房,還有員工們的宿舍,中間則是一片小空地。
王姐扯着調休的萬穗準備給阿六的驚喜,萬穗聽話地給王姐打下手,在搞砸了快百分之三十的菜後,王姐一臉無奈地把萬穗趕出廚房,吩咐萬穗拿着禮花等着阿六過來就好,這種活還是給他們吧。
萬穗就乖乖捧着禮花蹲在角落蹲守阿六,天色已暗,月亮高懸。
腳步聲朝着後勤庭院過來,兩個腳步聲。
萬穗猜測是阿六和别的小工,她趕快示意王姐關上燈,給阿六驚喜。
随着腳步越來越近,當認即将接近後勤庭院的時候,萬穗豹子一樣從角落蹿出。
“砰~”
萬穗對着來人拉開了手裡的禮花,王姐聽到聲音,同一時間打開了後勤庭院的燈。
“六哥!生日快……”
樂字被安靜吞噬。
安靜…死一樣的安靜…
狄秋站在庭院的燈光下,月光下,月光如水靜靜地流淌。
他的全身呈現出一種五彩斑斓的白,五顔六色的飄帶夾在狄秋的白發裡,面頰,素色的白色長衫上。
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抽枝發芽,開出不該開的花的雪嶺白桦木。
狄秋看沒看過雪嶺萬穗不知道,但是萬穗就是覺得像。
萬穗在那朵清冷的雪嶺之花用冷凍光線凍死自己之前,趕快鞠躬道歉,并雙手奉上另一隻新的禮花。
“對不起,扣工資吧老闆,剛剛那是走火,我發誓。”
狄秋沒有回話,因為他發現萬穗會在做錯事心虛的時候叫他老闆,并且相當狗腿。
而萬穗把狄秋的沉默當做憤怒,高度的緊張會激發腎上腺素,讓人變得機敏聰明。輕度的緊張隻會讓人的大腦變成一坨漿糊,從而語出狂言。
“不行你也射我吧。”萬穗把腰埋得更低,“射臉上。”
“……”
安靜…死了連魂都飛散的安靜。
這句話,如果想得太多,就會很龌蹉,但是又沒辦法不想歪,在場的人除了那個還撅着道歉的,多少都有點想歪。
狄秋還是沒說話,隻是伸手拿起萬穗畢恭畢敬舉着的禮花,後者手裡一空,便趕快仰起頭閉眼,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
真要噴回去啊,老爺有這麼幼稚?王姐在心裡嘀咕。
而狄秋卻轉了身,把禮花噴在了該噴的人身上。
“砰~”
“生日快樂,阿六。”狄秋說
遍地的彩條,鋪灑整個後勤庭院,像盛開的線條花朵,而那花不僅開在院子裡,也開在老保镖阿六的身上,心上。
其實,狄秋·老爺對工人很好,他不吝啬錢财,工人的生日他不會去記,但是他會吩咐王姐,要給工人生日獎金。
狄秋的話一出,王姐也算松了口氣,現在是休班時間不假,但是在老闆的地盤上,開Party,也屬實不太好。狄秋一般不會踏足後勤庭院,話也很少,誰也沒想到,偏偏今天就撞到了。
狄秋轉過身,看到萬穗還撅在那裡。
萬穗在禮花炮響起那一刻就睜開了眼睛,隻是還沒來得及收起姿勢,雙手還手心朝上的舉在頭頂。
狄秋像之前給萬穗下籌碼雨一樣,把手舉在萬穗手心上,下一秒,萬穗的手裡就垂直自由落體一個東西。
“這是你之前在遊輪上救我命的獎金。”
萬穗把手裡的東西放在臉前,是一個車鑰匙,金色麥穗,大小矩形,是凱迪拉克的車标。
“我不太喜歡美國車,這是朋友推薦的,性能還不錯。”狄秋難得笑了一下說,“希望這車能讓你把一切都甩在後面。”
過了一會他又補了一句,“但是注意安全。”
萬穗沒推脫,瘋狂鞠躬感謝老闆,有錢不要是傻子,而狄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獎勵他,也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救他命,是有豐厚的獎金。
這邊萬穗還在點頭哈腰“秋哥千古”,狄秋已經轉身就走。
走到一半,狄秋似是想到了什麼,站定腳步,
“這裡太小了,你們去大院子玩吧,我不早睡,不用怕吵到我。”他回頭又笑着囑咐王姐,“小王,去我的酒櫃拿點酒給大家,盡情喝,誰不喝就往死裡灌。”
萬穗直起腰,看了一眼王姐,那個同樣不再年輕的管家幫傭,突然露出一個含着很多情緒的笑容,她對萬穗把笑容放大。
阿六也笑了,拍了拍萬穗,“走吧,難得老爺高興。”接着就開始搬東西轉移戰場。
——X——
狄秋回到自己房間,晃了晃腦袋,雙手拍拍長衫,抖落了一身彩帶,窗外面正在搬桌子。
等他舒舒服服地從浴室出來之後,外面已經在徹底狂歡了。
動感的音樂一點點傳來,不算太響,但是狄秋可以聽到。
狄秋走到窗邊,站在牆後,看到外面人高馬大的阿六扛着音響,邊喊“不搖就滾”邊滿場晃悠。
而萬穗正試圖拉着每一個人跳舞。
說好聽點,她跳着查爾斯頓舞步,說難聽點,就是尼古拉斯·趙四的姿态。
但是她絲毫不顧,笑着拉起所有的工人。
狄秋拖過一張搖椅,放在窗邊,邊搖邊看着外面的光景。
外面微風吹過,吹得幾人嘴角就沒停下過,他們熱熱鬧鬧,踩着鼓點狂歡着,笑鬧着。狄家是一種二十幾年,沒再見過鮮活和靈動。
狄秋自己坐在房間裡,盯着頭頂的燈泡,想起了很多,以前狄家老宅也經常觥籌交錯,人來人往的聚會。狄秋和金蘭也喜歡這樣熱鬧的氛圍,但是結婚之後為了低調,為了躲避雷振東,狄秋很少會陪金蘭聚會,很少會讓這裡這樣燈火通明。
他也懷念與朋友在家裡徹夜狂歡,喝酒的日子。
冷冷清清的卧室與外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是狄秋不能出去加入,他是老闆,出去隻會讓工人放不開,不盡興。那個慘案縱使帶走了狄秋的許多,快樂,熱情。
??
但是沒帶走狄秋的善良,他在這裡看他們狂歡,同樣也能感受到心髒猛烈地跳動。
微風輕輕吹過,連老天也在作美,雲朵散開,月亮明媚又慷慨大方地撒滿這個宅邸。
狄秋側頭看着窗外。
萬穗已經不爽跳舞了,開始照狄秋留下的意思,邊喝邊跳,順便往經過的人嘴裡怼。
她舉着酒杯,一杯一杯喝了一圈,經過狄秋窗口的時候,順眼也看到了狄秋。
視線交彙,萬穗對狄秋真誠地笑了一下,接着高舉手中的酒杯,對狄秋示意敬意。
萬穗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狄秋對萬穗回以一個溫和地笑容。
狄秋對生日無感,每個具有意義的日子,都代表他又一無所獲地苟活一年,所以他不過。
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狄秋心裡竟然也燃起一絲,想出去喝一杯的情緒。
壓下心中的躁動,狄秋不再側頭看窗外。
月光在流淌,星星在流淌,時間在流淌,狄秋的心也在流淌。
外面的音響還在放着,都是狄秋的磁帶,老磁帶,一些五十年代的金曲老歌,搖滾過後,外面的激情漸漸退散,變成一些溫和的吉他曲。
「他們叫它“寂寞之處”」
「傷心的人總會在這裡停留」
狄秋忍不住跟着低低的哼唱,唱完一遍,這首歌又被故意倒帶回來再播了一遍。
不明所以地狄秋,探頭向窗外看去,發現人群已經散去,外面隻剩了萬穗,她盤着腿坐在地上,手裡捧着一塊空的蛋糕盤子,盯着池塘造景發呆。
狄秋拿起剛才阿六送過來的第一塊蛋糕,走到萬穗身邊。
“沒吃夠嗎?這也給你…”
萬穗回了神,正想站起身,狄秋按下了她的肩膀,一起坐在萬穗的身邊。
她接過蛋糕側頭看過去,“秋哥你唱歌真好聽。”
狄秋沒有把頭發背在後面,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純白發絲,柔順地貼在側臉,帶着一絲慵懶氣質。
“他們呢?”狄秋問
“全都喝得不省人事,我把他們送回去了。”
“而你居然一點也沒醉?”
“我醉了。”萬穗在狄秋揚起的眉毛中,用手按下自己的側臉,壓出一個坑,“看,醉出酒窩了。”
狄秋被這個冷笑話逗得笑出聲。
萬穗就着月光,看着這個笑得異常溫和的狄秋,突然覺得這才應該是他本來的樣子,但是又覺得還是缺點什麼。
“你剛剛盯着池塘想什麼呢?”狄秋心情很好,今天的話也很多。
萬穗在想她空白的大腦,此情此景,讓她不禁去想,她的生日和她身份證上的是一樣的嗎。在最迷茫的時候,萬穗曾經翻進警署(超速被抓那個)查找自己的信息,身份證看上去是真的,但是查不到她自己的信息,同樣是空白的,像這個世界不存在的人。
她隻能偷偷摸摸做手腳,黑進警署系統,給自己編造一個身份。她有避開攝像頭,但是逃跑的時候動靜大了點,鬧得警署天翻地覆,事後警署沒發什麼通緝令,她也就沒再翻回現場二次确認有沒有被攝像頭捉到。
那麼她是誰,家人呢。
“我在想過生日。”萬穗回答
“等你過生日,你們還可以在這裡玩。”狄秋說
轉念他又想起,今天帶着阿六去安保公司,老總說有了新的男保镖,符合他的标準,需不需要換。狄秋拒絕了,他其實想從安保公司那裡拿到萬穗詳細的背調資料,這些資料,狄秋自己找起來費事,他的精力都在找陳占妻兒上,所以想要現成的。而安保公司看出來狄秋挖人的意思,舍不得萬穗,便推脫了一下,說等到萬穗合同到期再說。
狄秋不喜歡被動行事,他幹脆自己在這裡做背調。
“你的家人呢?”狄秋看似不經意地開口
“死了。”萬穗賭氣地說,沒死為什麼這麼久她都沒看到,也沒有任何有找她的信息。
狄秋沉默很久才說,“不好意思。”
“沒事,死了快二十年了,我把自己養的很好。”不管有沒有家人,此時此刻,萬穗都在心裡委屈又洩憤地編排他們。
“你倒是挺樂觀。”
“我才20,我的日子還很長,不好好活還能做什麼?尋死嗎?”萬穗反問,狄秋莫名其妙覺得自己的膝蓋中了一箭
萬穗看着狄秋的表情,接着想到狄秋的狀況,馬上找補,“我和你不一樣老闆,我對他們沒什麼記憶。”
狄秋沒和萬穗計較,“後面你有什麼打算嗎?”
音響裡的音樂還在播放,這首歌似乎無比的長。
「你可以點一些酒」
「傾訴這些年來的憂愁」
「你需要付出的僅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