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中的人注意力全被遠處的狙擊手所吸引,樓頂的科恩聽從琴酒指揮将左側車輛輪胎打爆制造混亂後,就迅速收拾器械準備撤離,伏特加已經開車前來接應。
雲中積蓄已久的雨水終于傾盆落下,車輛上警示的紅光和水珠的折射使馬路上喧鬧異常,灰色的瀝青一點一滴被打濕,一張茱蒂·斯泰琳的個人名片靜躺在地上——那是香榭麗舍第一次見到她就從她口袋裡偷走的東西。
“不,我不是,我說了是有别人給我發消息才來報社底下的!”沖矢昴用力地掙脫探員們的鉗制,但吸食毒品搞壞身子的他隻是外強中幹。茱蒂斯泰琳扒開了他的眼皮,果不其然見到其中發紅的虹膜。
“确定就是這個人了,那就根據傳來消息的人說的,接下來去東區窩點抓同謀。”她松開手立刻指揮道,而後看着另一側包抄過來的同事那裡發生的嚴重交通事故皺了皺眉。
“這又是誰的後手?”
——是香榭麗舍的。
感謝琴酒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實在沒空發信息讓科恩幫她這個忙了。
女孩躲入未完工的施工樓後就脫力跪倒在了地上,她雙手撐地,肺部如同一個破風箱般大幅喘息,汗水從小臂落到指縫,從額頭落入眼中。被抑制許久的恐懼一下子在逃出來之後全數湧現,她身體大幅度地顫抖,像是桌腿快斷掉的家具。額頭無力地磕在布滿塵土的水泥地上,又被大幅度的戰栗摩擦弄得生疼。
停下來、停下來、往上跑。
理智還在拉扯着。
計劃成功了。街上兩邊都受到堵塞,隻要現在跑上去,失蹤許久的夥伴一定逃不掉。
早猜到他一直在自己附近,用沖矢昴這個魚餌把他鈎在自己身後,裝模作樣不知道他在哪裡好幾天,就是為了抓到機會的時候直接回頭抓他個猝不及防。
她試圖找回重心許久,才終于搖搖晃晃站起來,外面的夜色與雲雨共舞着,冷風與晦暗灌入四方廣通的屋。
她拽起一口氣跌跌撞撞上樓去,欄杆被抓住的地方留下血迹。
“霧......”
她本想開口喊他的,卻剛念出半個音節就被打了回去,身體到了極限,劇烈的咳嗽聲回響在樓道中。
她沒有停下腳步,依舊向前走。
少年忽然停下腳步,低頭注視着自己的腰間,瞳仁顫抖了起來。
長刀不見了,取而代之挂在那裡的是一顆璀璨的藍寶石。
“不……”
他發出一聲氣音,戰栗湧向全身。
“這東西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
這下本猶豫着逃開的步子邁大了。
不能被她找到…不能被她看見……呢喃繞在唇舌間,像割裂階梯的長刃。他向高處攀登,腳步路過拐角的陰影處時,那裡恍若要湧動出魂靈,讓他又聽見幻覺般的尖嘯。
腦中被攪碎的記憶又翻湧出來,高樓之下刺耳的警笛和喧鬧的人群,金發青年向他伸出手的身影,紅色的血月,藍色的寶石。
雨聲漸近了,還未修繕好的天台沒有門,直白地框出陰沉的天幕。
“霧……刀……!”
身後追上來的女孩最後還是極力喊了出來,她氣喘籲籲地扶住門口的牆壁,被追至窮途末路的少年回頭看着她,後撤了幾步。
不、不行,不能讓她知道、不能讓她看見,得逃走,得下樓去,得下樓去。
對,得下樓去。
重複的話語像人聲低語在他耳畔,霧刀的思緒被折斷了。他握緊了腰間墜着的寶石。
【下樓去。】
他後退,踩上了樓頂突起的水泥邊,衣袍被夜風吹得鼓動起來,視野中的女孩瞪大了眼,向他伸出手,極力跑來。
她嘴唇開合着,說了什麼,他聽不清。
視線緩慢地移動着,身體向後傾斜。
她受傷了,身上有好多劃痕,還有血。
他下意識伸出手回去抓她。
“停下,霧刀,停下!”嘶啞的聲音帶着血腥氣撲向他。但眼前的景象向上翻轉,失重感從脊背已經傳到騰空的腳底。
“轟隆——”
雷聲突然轟鳴,撕開了耳邊不間斷的細語,他腦中仿佛被撞鐘當啷敲響,兀的回過神來。
伴随着一口驚心的呵氣,他将自己扯回了原位,心髒在餘悸中狂跳不止,那隻向他伸來的手也終于顫抖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抓住了她一直追逐的人。
風雨狂妄,耳中隻有連墜的雨聲與胸腔中的擂鼓聲,少年的視線緩緩下移。
腰間的長刀正好好挂着,發絲也在眼底随風搖晃,一切就像他的一場幻覺。
唯一現實存在的隻有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低着頭抓住他的女孩,那個過于熟悉的人。
“......你找到我了。”
心髒仍在跳動,少年勾出一點不知該是無措、還是如釋重負的笑。
一滴雨水從女孩的下巴滑落,墜在了皮鞋前。
不,那是一滴淚。
少年頓時有些呆愣地伸手去接,濕潤的臉頰上覆上溫意,驅散了夜風的冰冷。
那一刻
他開始後悔起來。
每一次欺瞞,被她追上後,他都如這般後悔。
或許這才是窺視命運的代價。他一遍遍的記起、一遍遍的離開、一遍遍的失敗,而她一遍遍地詢問、一遍遍地追逐、一遍遍地喊不許走。
但是他太在乎結局。他不想讓她消沉于朋友的離去、永遠立于公義和法律的對面、再死于十九歲在高塔上的墜落。
他隻是一個無意中窺視到真正的“長生不老”的幸運兒,一個把自己的希冀放在她身上的卑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