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牧垚爸媽是在她上幼兒園大班那年離的婚，那個時候她還住在隔壁的福臨市，沒搬家到省會長旰市。

她爸爸是一名海軍，常年都要出海。媽媽告訴她是因為跟她爸爸性格不合，姨媽告訴她是因為她媽媽性格太倔，而且男人跟女人是不能長期兩地分居的。

羅牧垚聽不懂，她隻是記住了這些話。

羅牧垚的爸爸是北方人，跟她媽媽離婚後，回長旰的理由隻剩下了她。所以羅牧垚如今跟爸爸見面的印象，隻有每回來長旰帶她去商場買衣服鞋子時結賬的背影。

回家後不久，羅牧垚就聽見客廳傳來電視節目聲，還有電腦開機的聲音。

楊雨薇中考考得不好，原本隻能去一所排名墊底的高中。暑假她在新姨父的别墅裡聽到保姆說，楊雨薇進區實驗高中讀藝術實驗班的錢是新姨父出的。

而蘇靜澄口中的邬子兵，就是她有錢的新姨父的兒子。

但楊雨薇對蘇靜澄撒謊了。住在邬子兵隔壁的不是楊雨薇而是她。

羅牧垚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楊雨薇正好也從卧室出來，手裡拿着一杯香飄飄草莓味奶茶，客廳電腦還播放着很大聲的遊戲背景音。

羅牧垚看了一眼楊雨薇手裡的奶茶。

小學有段時間，羅牧垚跟姥姥住在一起，媽媽給她的零花錢都放在姥姥那裡。

有一天在班上，楊雨薇身邊圍着幾個女生，她接飲水機的開水沖了一杯奶茶，往裡頭加了一塊巧克力，對女生們道：“這樣才好喝。”

羅牧垚剛好路過，楊雨薇就對她道，“羅牧垚過來幫我蓋下蓋子。”

羅牧垚盯着那杯奶茶，卻沒聽楊雨薇的話。

等楊雨薇擦幹淨手，自己蓋上蓋子，就對幾個女生解釋說：“我妹從沒喝過，不會蓋。”

但羅牧垚之所以盯着那杯奶茶看，因為那是周末姨媽帶她去超市買的，放在家裡的零食櫃，包括那盒巧克力。然後周一一早就全部到了楊雨薇手裡。

那時候她對誰在出錢這件事沒有明确概念，但如今她知道了，媽媽會給夠生活費，還會額外支付給姨媽照看她的費用。可以說就連現在楊雨薇手裡的這杯奶茶，都是媽媽買的。

羅牧垚回了自己的卧室，關上門。

羅牧垚這時候穿着睡衣短褲，露出了膝蓋。

左邊膝蓋上一深一淺兩塊疤痕，是她中考前為了躲避蘇靜澄那幫人的追趕，在路上摔了一跤，膝蓋磕在石頭上，當即流了很多血，之後便留下了兩塊深色疤痕，兩個月了還未消去。

客廳裡楊雨薇接電話的聲音傳進卧室。

“喂，你們已經在味來軒了嗎？我馬上過去。”

不久後就響起了關門的聲音。

跟楊雨薇相比，羅牧垚從小到大都是那個“乖孩子”。

楊雨薇甚至指着她的鼻子哭着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學習，讓她總是被她媽罵。

為什麼這麼努力？羅牧垚隻是不知道，除了努力學習，她還可以做什麼逃離。

而且，即便她已經那麼努力了，最終竟還是沒有逃掉。

羅牧垚躺上床，望着天花闆發起了呆，不知道是白熾燈太亮，還是學習了一天後眼睛有點酸。

她閉上眼，沒有一滴淚流出來。

但她想起了今天蘇靜澄最後指着她說的那句話。

周一。

區實驗高中不像市一中建在郊區，而是靠江邊，在中心繁華地段。招的幾乎都是家住本區的學生，中午放學後很多學生都會回家吃飯，但羅牧垚一般會在食堂吃午飯。

可今天她要回家一趟，因為她要換掉早上升旗穿的剛剛過膝的校服裙子。

就在羅牧垚開鎖走進家門的一瞬間，卻看到了一個高個子身影杵在玄關門口。

她警惕地微微蹙眉，同時聽見廚房傳來姨媽江美心的聲音：“都是按照你爸爸說的做的，看看你愛不愛吃！”

就在這時，姨媽發現了剛進家門的羅牧垚，欣喜道：“牧牧也回來啦，正好今天菜做得多，快把書包放下，來趁熱吃飯。”

羅牧垚原本打算回家換件衣服就走，可是擡眼望見了客廳裡的男生。

雖然跟邬子兵是同班，但自開學以來，兩人在班上沒有過任何交流。

男生個子很高、側顔清隽，整個人給她的感覺像冬天的水泥地面，又硬又凍。

想起昨天傍晚蘇靜澄指着她的臉對她說的那句話，她忽然改了主意。

楊雨薇顯然是将眼前這個男生作為了交換蘇靜澄友誼的籌碼，所以這個男生一定對蘇靜澄頗為重要。

“好。”羅牧垚輕聲答道。

然後她埋頭往房間走，走到客廳中央時，邬子兵已經轉身走向沙發坐下。

羅牧垚餘光看見男生手肘撐在膝蓋上，拇指十分随意地往上翻着手機屏幕。

羅牧垚想起座位前排女生用的手機跟邬子兵手裡的很像，聽同桌說起過，這是最新款iPhone。

羅牧垚回卧室換回了自己的T恤和牛仔褲，重新推開門，看見邬子兵還坐在沙發上。

江美心跑到客廳來喊他們，嘴上的話雖是責備，臉上的笑容卻谄媚讨好：“你們小孩真是的，怎麼吃個飯還要人反複請啊？”

羅牧垚答：“來了。”

邬子兵一句話也沒說，起身往餐桌走，全程沒有看羅牧垚或者江美心一眼。

江美心在桌上擺了三副碗筷，羅牧垚和邬子兵坐面對面。羅牧垚沒有擡頭去看對面男生的臉，但是她能看到男生劉海很長，幾乎遮掉了所有眼睛裡的光。她感覺坐在對面的不像是個年輕男孩，倒像是個充滿怨氣的幽靈。

江美心先給邬子兵盛了一碗排骨藕湯，然後又給羅牧垚盛了一碗。邬子兵一直在單手翻手機，偶爾心不在焉地吃上一口。

江美心說：“雨薇去市裡參加舞蹈訓練了，沒法回來吃飯，不然咱一家人就齊了。”

可就在江美心話音落下的瞬間，邬子兵擱下筷子，一句話都沒說就起身離開了餐桌。

“哎，你這孩子。”江美心着急地追了出去。

緊接着，羅牧垚聽見大門“砰”一聲被猛地關合。

少頃，江美心徒勞無功地回到餐廳。

羅牧垚在小口小口地喝湯，姨媽坐下後還不忘安撫她：“沒事的啊，小兵不是針對你，别影響你倆同學關系，他就是不喜歡我跟他爸在一起。”

羅牧垚問：“那他為什麼今天會來家裡吃飯。”

江美心有些尴尬地笑了下：“他爸說他以後中午肯來家裡吃飯，就給他買新手機。”

羅牧垚沒有吭聲，江美心又往她碗裡夾了兩塊排骨肉：“多吃點肉，女孩子要胖點才好看。”

江美心說着又多看了兩眼羅牧垚，從她的角度看過去，羅牧垚鼻梁小巧挺翹，眼睛又大又亮，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忍不住誇道，“牧牧長得是真好看，以後一定要擦亮眼睛找個好男人知不知道？别跟你媽似的，找個那麼負不起責的。”

羅牧垚吃完飯，把碗端進廚房，就回卧室收拾書包準備出門。

江美心聽見動靜從廚房追出來：“這就走了，不睡午覺啊？”

羅牧垚答：“不睡。”

江美心又急着在圍裙上擦了擦濕手，把一件白色襯衣從沙發上拿給羅牧垚：“小兵衣服落在家裡了，晚上上自習涼，你能不能帶給他？”

羅牧垚停下腳步，從江美心手裡接過襯衣。襯衣上早已經沒了男生的體溫，羅牧垚一把抓進手心，隻答了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