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唯一在同一座城市的經曆,是她本科那四年。那會兒她在海澱上學,媽媽在朝陽上班,她會到媽媽公司給她住的别墅裡過周末。媽媽雖然不太會做飯,但她回家後也偶爾動火,不過大多數時候是帶她出去吃。
她念研究生之後,媽媽就回長旰了,再之後她找到工作,有了戶口,媽媽就給她在北京買了房。
羅牧垚沒胡思亂想多久,媽媽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她面前。
媽媽今天穿了一身鉛灰色套裝,輕薄的西裝外套裡是真絲吊帶内搭,下裝是闊腿褲,脖子上的珍珠項鍊跟帽檐上的胸針飾品呼應得很好,玳瑁色的太陽鏡是全身從頭到腳的唯一亮色。
羅牧垚默默從媽媽手裡接過行李箱,喊了聲:“媽,你怎麼來了?”
媽媽沒有立刻答話,而是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她今天穿的白T、運動褲加球鞋,以及完全素顔的一張臉,皺眉開口道:“你周末就在家裡待着?”
羅牧垚不知如何作答,隻能沉默下來。
兩個人等電梯的時候,媽媽觀察着一樓大堂進進出出的人,不知是經意還是不經意地道:“你跟小孟都住的是公寓,但這是單身時候的配置,等結了婚要想辦法升級房子的品質,還是得有小區環境,管理不能這麼亂。”
羅牧垚盡力壓抑下開口的欲望,她知道至少不能跟媽媽在電梯廳裡吵架。
等電梯到達十九層,羅牧垚推着行李箱往家走,開了密碼鎖,把媽媽迎進了屋内。
媽媽進屋換了鞋後,便走到客廳窗邊,望了望CBD三件套,道:“這也就是個觀景房,你跟小孟再挑房子就得考慮子女教育還有社區環境問題了。”
羅牧垚把行李箱推到儲物間,出來走到客廳站定,終于開了口:“媽。”
媽媽扭頭看着她,語氣十分平靜道:“你想說什麼,我聽着。”
羅牧垚道:“我不會跟孟雨凡結婚。”
羅牧垚沒想到她話剛出口,媽媽立即道:“可以。”
隻是接下來又道,“那你就去相親,越快越好。一來是去看看你在婚戀市場上的定位,二來是看看能不能找到比小孟更強的,媽媽也希望你能找個比小孟年輕的,對下一代好,但前提是條件不能比小孟差。”
羅牧垚知道媽媽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理性的考量,也并不是氣話。因此她更加不知道該從哪一處反駁。
媽媽走過來對她道:“下午我帶你去買衣服,你看看你現在瘦成什麼樣子了,也不知道打扮,人小孟也就是看中你年輕,還有這麼多年相處下來的感情基礎,等你去相親市場上看看,就知道有多殘酷了。”
羅牧垚捏起拳,望着媽媽,道:“媽,我承認你說的都對,但是如果我不想結婚呢?我不想走世俗的路線呢?”
媽媽看向她,道:“誰給的你底氣?你以為你現在的好工作好生活是天上掉下來的?如果你現在拿着月薪三千,沒房沒車,住郊區群租房,你還能做辭職的夢?你想的就是明天怎麼活下去的問題了!”
羅牧垚最痛苦的地方就是她知道,媽媽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相,然而她還是想要掙紮,或者說她貪婪地想要無視媽媽說的這些話,坐享其成地過自己夢想的人生。
“那我不住這裡呢?”羅牧垚再次開口道,“我不用你的錢,不住你買的房子,而且我現在又不是不掙錢,我每個月還貸款不就是相當于給你交房租嗎?”
“可笑!”媽媽打斷她道,“你還是沒聽明白我說的話,你以為你讀名牌大學,你找到好工作,這些都是因為你努力?那不是錢堆出來的?不是因為媽媽給你創造了好的學習環境?給你搬到長旰,從來沒讓你住過校,從來家離學校都不到幾百米!包括小孟!你以為是因為你長得漂亮人家才跟你結婚?那是因為你在北京有這套房,跟人家資産匹配,人家才願意跟你走下一步!但是女人跟男人是不一樣的,等你錯過這個年紀,隻會被人壓價!”
“那我還你錢!”羅牧垚幾乎是咆哮着說出了這句話,“你以為我很稀罕你的錢嗎?我小時候被人欺負了你在哪?從小到大,你照顧過我幾天?你認識我幾個同學?你是花錢讓我學琴,但你看過我幾次演出?你給我買衣服,但你看過我穿幾套?你現在憑什麼一副花了錢就是大爺的樣子,要我對你言聽計從?你就隻想着爬階級!你有沒有想過你犧牲了什麼?你從來不覺得你犧牲的東西裡,也包括我!”
羅牧垚說完這些話,淚已經奔湧而出,她轉身往外跑,“砰”一聲關上門,按了電梯下行鍵。
與此同時,邬子兵正在小區大門外的房産中介簽合同。
中介還是難以置信外加一臉狐疑地問:“邬先生,你确定不上去看看房?”
邬子兵答:“已經看了VR,不用看了。”
他剛才看到羅牧垚走得那麼急,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而且女人對孟雨凡說的話,其實對他也适用。他怕要是去看房又在樓道碰上了,叫羅牧垚以為他是故意跟上去的。他不想給羅牧垚任何壓力。
而就在這時,透過中介門店的落地窗,他忽然看見羅牧垚從小區出來,跑到馬路邊,上了一輛黑色的車。
而從女人短暫露出臉的一瞬,他看見了一雙通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