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家宴,面上和美,實則各有算盤。
王基不語,穆陽也顯得沉默,唯獨趙王,連喝了半壺後,忽而笑道:“外公,何必避嫌至此?我是想争皇位,也沒藏着掖着,即便你躲着我,四郎就能真不在意了?我更知道,我比不過四郎!可大丈夫在世,争不過也要争一把,輸也要堂堂正正。”
皇帝慢悠悠抿着拆燴魚頭,王基低頭沉思,康王一時驚訝一時尴尬,不知作何言語。
張存中深吸口氣,道:“三郎,國公素來如此,非是對你刻意……”
“大姐夫,我是遲鈍愚笨一些,可不是真的傻!”趙王的話已帶了酒意,站起身紅着眼,道:“父皇,明裡暗裡我都是這話——兒想争,兒更輸得起!兒最不肯的,是因個皇位,搞得自己孤家寡人!兒膝下隻有一子,若父皇現在說别争了,兒立時帶着妻兒出京都,一輩子不入中州半步!”
“三哥哥真的是吃醉了。”穆陽起身拉住他,道:“國公若真刻意,怎會在長治縣出手救人?有些話說不出口,但咱家裡沒有冷意的人!”
趙王轉過身,雙手搭在穆陽肩頭,深深看着她,看了半晌,卻道:“六妹妹,哥哥是吓到你了?”
“三哥哥說的是什麼事?”穆陽見他眼神誠懇,便順着追問。
“霍行簡的事。”趙王見她恍然,又道:“是哥哥的錯,你别放在心上。天下之大,六妹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成婚就成婚,不想就不想。我是個笨蛋,但也知道女兒家的難處。”
回憶至此,穆陽扶額。随後便是趙王醉了個狠,康王養氣不到最一流,也流露出旁的心思來。
宮中的宴飲與盡興無幹,甚至成了場面。到了參雜了多少虛以委蛇,穆陽也分不清。
馬車一點點遠離了九闾宮,她的眸色從平淡趨于不解,慢慢又釋懷了。
半路,公主府的人追上來,隔着車窗低語了兩句。穆陽怔了怔,吩咐馬車調轉方向,先去百珍樓。
雨亭裡唯有付琴尚清醒,看顧着三個醉鬼,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的。禇良還好,規規矩矩坐着,若非說話,是分辨不出她喝醉了。
夏立妍已經數了許久的米粒了,也還好辦,唯有雲熙,上蹿下跳的,半刻不消停。
公主府的掌事女官過來了一趟,讓付琴寬心,她替六殿下過來采買些新鮮吃食,等會辦完事可以帶着禇良一起回。付琴請百珍樓的小厮往雲家商鋪報訊,得等雲家人來接她,才好同夏立妍一起走。
又一次将雲熙從欄杆處拉回來,付琴滿腦門的熱汗,連聲道:“石純!且坐一坐消消汗!”
說話間,兩邊的都來接人了。清漣在禇良耳邊低語了兩句,這人就站起身,眼神懵懂腳下亦步亦趨,跟着清漣走。
蘇見生隻是嗔了女兒一句,同付琴道謝,又道:“雲熙這丫頭喝多了從來都叫我頭疼,給你添麻煩了,方才我會過賬,也着跑堂雇車,在側門等着你。過幾日生意上的事忙完了,你們一起上家裡來,我做幾道小菜,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付琴怔了怔,一抹紅雲爬上,她道:“伯母,這如何使得?”
“這有什麼?等你将來有了孩子,也會如我一般。”蘇見生笑盈盈的,如何猜不到付琴着羞的緣故?拿母親的身份出來,道:“當了娘,不就是給孩兒們幫襯麼?我若沒來,那才是你們的席面。小付,過幾日帶着小夏一起過來。”
話至此,付琴再沒法子推辭。蘇見生拉着雲熙離開,雨停漸漸安靜下來,唯有滴下的水,嗒嗒嗒的,和夏立妍數數的聲音,前後入耳。
差點忘了這個醉鬼。
付琴認了命,将她半扶半抱着起來,已有百珍樓的使女迎上來,輕聲道:“雲寺丞的母親叫了車,正在側門候着,兩位請随我來。”
百珍樓的道路在這一時變得幽深曲折,夏立妍灼熱的呼吸打在脖子上,付琴沒了探究的心思,隻顧得上看清楚腳下的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至一道門處,使女推開門,幫着夏立妍上車,細聲軟語送客人離開。
付琴想不起來百珍樓何時聘請了女子,馬車裡放了清水,她正想辦法給夏立妍喝下。
禇良上了車,老老實實坐下身,挺直了脊背。霧蒙蒙的眸子睜開着,讓穆陽想起同城的時候,她就是這般撐着,顯得清醒異常,實則早就醉的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