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失笑,太後道:“小孩子自然都是頑皮的,你好好教他便是,打他做甚?年紀一大把了脾氣還這麼躁,改天陪我去寺廟裡安神甯性幾天。”
慶貴妃也帶着笑道:“王爺快住手,都是自家人,鬧一鬧算不了什麼大過。”
甯王爺無可奈何,隻能遙空給了雲曜一記教育的目光。
太後掏出錦帕,擦擦雲曜的小臉,雲曜乖覺的伸出手,手上沾滿了灰塵,慶貴妃一低頭,美麗的宮裝上俨然有兩個黑乎乎的掌印。
“愛妃,你先去換下衣服吧。”皇上憐愛的說。
慶貴妃告退。
甯王妃抱過璃月,極盡溫柔的問他可有吓着。甯王爺看着這孩子木愣愣了半天,才畏畏諾諾的搖搖頭。
甯王爺眼中挾了一點失望,明明一個模子出來的,可這孩子卻無半點的風采氣度,真是龍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呀。
那方皇上讓翷通詠詩一首,衆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過去。
甯王妃若有所思的看着璃月,卻見她盯着一尊碧玉盞在看。
“喜歡嗎?”甯王妃遞給她柔聲問道,璃月歡喜的接過來,她飛快的看了甯王妃一眼,垂下頭小聲的說:“把它用繩子拴起來挂在屋檐下,陽光透過來可以看見七色的虹光了。
甯王妃摸摸他的頭發,這孩子的心思都用在琢磨這些精巧的物事上,難怪雲曜覺得新鮮,可是心思弄巧,玩物移志,可不是堪為大用之才啊。
“承平世,玄元四年,十月王耕,”翷通清脆而稚嫩的聲音響起:“豐年多黍。宗祀敞中宸。賓延上帝五方神。以嚴親。誠心通杳杳,文物盛彬彬。金聲玉色,和奏翕铿純。蕩無垠。天地一洪鈞。明天子、至化深仁。一意奉精禋。感時怵惕,即事恭夤。用孝教斯民。多儀舉,大恩淪。福來臻。清風動阊阖,皓氣下天津。币誠玉腆,朱燎焜槱薪。積歡欣。皇曆萬斯春。
詩一詠出,滿座稱絕,武皇心情大好,連連賜賞,又指着翷通笑道:“他日黃金榜上,必有此子之名。”
翷霄牽馬緩行,耳邊是二皇子傾心傾肺的示好,曲意和柔的表态,姿态言語間施展盡了所有的籠絡手段,翷霄既不打斷他的話,也不表态。二皇子有些急了,語氣不由加重:“藍兄,你到過弘明寺學過佛經妙理,當知天地尚無停息,日月且有盈虧,區區人世不能事事圓滿而時時無缺,行至隻在天,順應四時,方能超此中。藍兄,千古功業,萬古留名,前路如何切莫要認錯了定盤星!”
聞此語翷霄擡起頭,目光坦然而克制的道:“二皇子說起佛理我倒想起一個佛經的小故事,二皇子可有興趣聽一下。”
“講。”
“在一座寺廟裡,有一塊出自同一個山體的花崗石被雕成佛像和做成台階,每天很多香客都踩着台階去拜佛像,有一天有個香客問台階:你和佛像出自同一個山體,而大家卻要踩着你去膜拜它,你就不會心生不服嗎?
石台階淡淡的回答:我隻承四刀便已做成,而它卻是千刀萬剮始才成佛!”
翷霄一躍上馬,揚鞭而去,輕淡的聲音遙遙傳來:“千刀萬剮何必成佛!”
二皇子站在大道上,眼瞧着那飄飛的錦袍,反手一鞭狠狠的抽在馬身上,馬驚嘶。
宣宮西園
碧波清澈,芳林花賞,柳絲和風,皇上興緻頗高,和着太後,嫔妃,王公貴族們一起賞園,中間簇擁着小雲錦翷通。
璃月腳步放慢,放慢,在钗環鳳衣間不留痕迹的落在後面,終于看着他們拐了個彎,往南園去了,璃月一頭鑽往一假山後面,看着淡藍的天空悠然的躺下,在潺緩的清音中,微微閉眼。
人生安得舍羅網,拂衣山水歸桃源。
“小烏龜,你以為你躲在這裡我們就找不着你了?”
璃月一驚睜眼,眼前沒有半個人影,喧嘩聲是從假山後傳來的,她心中好奇,站起身來在假山的遮擋下悄眼看去。
隻見一群小孩子圍着一人,為首的璃月認識,曾元盛,恭憲侯(太後的弟弟)的孫子,父親是當朝宰相,也是一橫的主。就見他嚣張的前傾着身子,一揮他的爪子,語氣跋扈得欠扁:“烏龜,你不會說人話啊,喊聲爺爺,我讓你過去,要不我就把你當狗騎。”
“哈哈,曾世子,他又是烏龜又是狗啊,到底是什麼怪物啊。”旁邊的小孩起哄。
“那就是烏龜狗喽。”
“哈哈哈。”
被圍住的小孩低頭不語,他的不語讓曾元盛的臉面挂不住了,他劈面就是一巴掌,“你啞了,不喊是不是。”
旁邊的小孩重重的踢出一腳,“不喊,就等着挨揍。”
小孩跌倒在地,手中的書在衆人的腳下踩踏,曾盛手腳齊出,他邊打邊低罵:“南楚龜,我很讨厭你,要不是你,小睿不會離開,你這烏龜狗,我見你一次就揍你一次,不想挨揍,你就給我快滾回南楚。”他揚起拳頭揮,袖子上的挂飾劃在小孩的額頭上,馬上又添了一道傷痕。
“這是王侯公子啊,還是市井無賴呀,這麼多人打一個,不符武德吧。”
曾元盛正打得起勁,耳邊忽聞一不屑的聲音,曾盛擡起頭,張口就喝道:“不要命了,敢來管……”他閉了口,他倒不是怕什麼安侯府,身份誰比誰貴明擺的,打架嘛憑不了本事就看人多,但是雲曜可跟他們這些小哥們打過招呼:““璃月,我弟弟,誰欺負他就是欺負我,要是他欺負了你們,欺負欺負得了,别記心上。”他曾元盛還就隻服雲曜。
“藍二公子,這人和我有過節,你要是看不慣我換個地方。”曾元盛也爽快。
璃月笑着:“曾世子,我身子骨不好,去寺廟的時候明空大師給我批了一字,仁,仁方能保得我長長久久,所以,你給我個面子,高擡貴手放一馬如何。”
“你說放就放啊,你算什麼東西,臉面比我巴掌大?”旁邊一個不認識璃月的小孩惟恐天下不亂的橫道。
璃月早拿頭敲了假山好幾下,牢牢念住了不惹事才跳出來的,她默記這一張張的臉,聲音越發的平和:“那我請雲小王爺過來請你給個面子可不可以?”看着小孩立馬變色的臉,璃月就知道雲曜這南霸天的名在這堆裡特好用,這就叫橫中自有橫中手。
曾元盛一腳把多嘴的小孩踢翻,臉色陰沉沉的看着璃月,璃月自顧朝倒在地上的小孩走去,她蹲下身,伸出手說:“把手給我,你叫什麼名字?”
“他叫池龜,池子裡的烏龜。”小孩們惡劣的大笑。
璃月一怔,隻覺心酸:“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遲歸?”璃月輕問道。
倒在地上一直沉默着的小孩,蓦的擡目,一星镫暗,碧湖波頃,朱痕映雪,雪剪淡寒交光月,蝶夢驚!
小孩子慢慢的站起身來:“南楚江淮王遲歸見過藍公子。”
璃月深吸了一口氣。
和着他血點斑斑的衣袍,璃月初見江淮王,也就是未來的楚懷帝。“把手給我”,這是璃月和他見面時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他們所有交集的開啟。
其時,正是玄元四年十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