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午時,江蕪不願再與淩霄過多争執,越過望日峰,很快就能看見海,再往西便是西洲,她隻要甩開淩霄一段距離,便能畫個遁符離開,到達東華頂,這個過程最多也不過半柱香的時間。
正當她想要出手之際,西邊天色驟變,随即傳出一聲蛟鳴,響徹雲霄,哀轉久絕。
照月自江蕪手中滑落,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她望向西邊,靜默良久後,又突然發出一聲嗤笑:“呵,她自戕了,她連一個毫不相幹的孩子都能救,又怎麼會忍心連累師門。早知道,就不回雲山這一趟了……早知道就去東華頂了……”
她擡首看向淩霄,眼裡含着淚,卻接連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師不為的人生就這樣草草結束了,她竟是為了救這樣一群人,竟是為了這樣一個破世界,真是爛透了,真是……”荒謬啊。
轟隆一聲,碧空中毫無征兆地響起一聲雷鳴,随即天象異變,雷雲蔽日。
司玄深吸一口氣:“果真是她的劫雲。”
霎時間,江蕪周身靈力暴漲,天地間靈氣肉眼可見地湧向江蕪,使得她騰空而起,她不在乎飛升,隻覺離開這裡就好。
随着一聲巨響,一道驚雷自那層層疊疊的劫雲中降下,江蕪運功抵擋,接一道便往上升一節,如此反複,不知接了多少道。
她看見劫雲逐漸散開,露出一個通往話本裡所謂白玉京的通道,無數的劫雲圍繞着雲中宮阙相互堆疊,像是不規則的階梯通向那處。閃電的紋路不斷在雲中展開,一瞬間便将一層層劫雲染上了些淡紫的光,随即又歸于平淡。
遠處,司玄隻看見天地間風雲巨變,鳥獸皆驚,湧向江蕪的靈氣越來越多,直至在望日峰上方形成了一道光柱,不斷有閃電雷鳴劈向光柱中的人,最終光柱将天撕出了一道口子,那便是通往上界的路。
一聲龍鳴響徹雲霄,江蕪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快被這些靈力撐到爆炸了,但抵擋雷劫時原本身體裡的靈力又會被瞬間抽空,随即又被瞬間填滿。
她全神貫注于這個過程,神魂仿佛置身于虛空之中,整個世界仿佛都是虛無,她所經曆的仿佛都是她的遐想,唯有耳邊的一兩聲龍鳴提醒着她,她是在曆雷劫,萬不可有一絲松懈。
她以為隻要扛過去就好了,就能離開這個肮髒渾濁的世界,離開這個是非不明,颠倒黑白的世界,直至她驟然感覺胸口被什麼東西貫穿,低頭一看,竟是一把散發着神光與黑色氣息的劍,是定光,握着定光的,是她的師兄,淩霄。
往事如走馬觀燈一般出現在她眼前,她想起了感念江府恩德的奶娘舍棄親女将她救下,又迫于生計将她送去官府領賞錢。
她想起了樂府中與她相互扶持的柳阿姐在危難時刻将她推出去送給那隻妖邪。她想起了曾對她施以援手要帶她下江南的曹大沒了盤纏将她賣給拐子。她也想起了被賣到燕州後與淩霄的初見。她想起了一生中的種種憎恨背叛,喜怒哀樂,也想起了感受到的每一份善意,想起了短短二十九年中的幸福美滿。
罷了,一切終将歸于虛無。
就在她出現這樣的念頭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呐喊:“江蕪!”随即她覺得自己原本正在墜落的身體被人一把接住,是淩霄嗎?
不,不是,她已經死了,又活了,淩霄還不知道她回來了。
她費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臉,長得倒是不錯,隻是皺着眉頭的樣子不好,她想擡手将他的眉頭撫平,就是感覺自己渾身麻木,怎麼也動不了。
她閉上雙眼,朦胧間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烏雲蔽日,狂風驟雨,一隻黑蛟盤踞上空,仰天長嘯,吓退了不知多少虎視眈眈的奇異妖獸。
司玄已經确認了自己的猜測。在模糊的記憶中,十年前,他在逃竄,突見天地之間裂出一道口子,便順勢穿了過去,之後便失去了意識,遇見了顧辛。可惜醒來之後他失去了記憶,如今看來,那道口子就是江蕪飛升時撕裂出來的。
可是他到底是上界的什麼人呢?為什麼被追殺呢?為什麼自己記得請靈術,記得靈族,記得很多事物,卻偏偏将過往經曆忘了?他想不起來一點。可惜以下界的視角看不見追殺自己的人。
而眼下,他發現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方才那淩霄仗着神劍與混沌護體,才能穿過層層劫雲,殺了江蕪。
下界竟會有祟族,據他所知,剩下的祟族要麼應該被上清神女肅清了,要麼應該被全數驅逐去了上界的混沌界才對。
他來不及多想出個什麼來,隻見幻境再次破碎,毫無重組的迹象,他與江蕪再度置身于虛空之中。
遭了!
江蕪的意識渙散,幻境自然破碎,若是他的神魂徹底消散,他出去也活不成了。他一把抱住江蕪,見她睜開了眼,叫了她幾聲。
情急之下,他再度打開天眼,使江蕪與他對視,控魂亦可固魂,此實為無奈之舉,可怪不得他。
江蕪再睜眼時,發現自己竟身在雲州桃花原的小屋,她以為自己還在幻境之中,見司玄在她身旁醒來時松了口氣,她問道:“你不是說江浮雲和小狸貓在嗎?”
司玄環視一周,不見二人蹤迹,凝神細聽,一片寂靜,周圍連風聲與鳥鳴也沒有,更别說往常那些農戶的聲響,極其詭異。
江蕪起身,腳卻踢到個什麼,發出咚的一聲,低頭一看,竟是一面扣着的雕花銅鏡。
很奇怪。
她撿起來細細查看,翻到鏡面的一方,果然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她擡手在鏡面上方劃了幾筆,打下一道靈符,原本映着她臉的鏡面如水波一般從中間散開,浮現出兩個小人兒,正是消失的江浮雲與阿離。
“在這裡。”江蕪說了一聲。
話音剛落,鏡中畫面翻轉,出現了一個長相美豔的黃衣女子,對着她怒目而視:“你竟然還是醒了,江蕪!”
江蕪一怔,她怎麼知道自己是江蕪?
她看了司玄一眼,司玄輕言:“她和那隻小狸貓一直在一起,我還以為她們是同伴。”
同伴!?這都把他倆吞了還叫同伴?
江蕪對他翻了個白眼,又對着銅鏡道:“鏡妖,既然你知道我是誰,就别不識好歹了,你的老祖宗可就是折在了我手裡。”
“什麼鬼!你竟然不認得我了!?”鏡婵被她的一句話點燃怒火,随即又轉怒為樂,“罷了,不重要了,你如今修為甚低,還落到了我的手上。待我将幻珠吞噬,這天下還有誰是我的對手?哈哈~想想就高興。”
“老妖婆!你想得倒美!”江浮雲的聲音從銅鏡中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