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帶着兵符出宮,難道是要聯合舅舅起兵造反嗎?
造反可是誅九族的死罪……
“我們一同進宮去,守在父皇面前,若是外面真亂起來,于你也好有個照應。再者,真相已查明,隻待父皇醒後,還你一個清白,也好過在這天牢裡受苦。”劉安一邊說着,一邊拿出牢房的鑰匙去挨個配對。
“真相?大姐姐,究竟是誰陷害我?”劉牧抓住一個關鍵詞,握住劉安的手腕,目光如鷹。
劉安垂下頭,躲開劉牧的眼睛。手心手背都是肉,二弟和太子都是她骨肉相連的血親,她實在是不忍心看到血脈相連的兄弟互相殘殺。
雖說如此,可太子……又是何其無辜……無辜被卷入這麼一樁禍事?
劉安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是二弟。”
竟然是他……
劉牧嘴唇抽動不已,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平日裡兄友弟恭的親兄弟反目,互相陷害。
劉牧眼眶微紅,抽了抽鼻子,此時此刻,他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可眼前的情形根本容不得他停下細細思考。
二哥設下這個局,為的是他。
母親與舅舅起兵謀反,為的是他。
父親昏迷不醒,天下動亂,為的是他。
東宮諸人皆被押在這天牢中,為的也是他。
長姐長兄冒着假傳聖旨的危險,為的,還是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兄弟相殘,母親幫着兒子造父親的反。這便是他自幼習讀的聖賢書嗎?這便是他自幼學的仁義孝悌嗎?
如果仁義孝悌是兄弟相殘、父要子死,那他做不到,他做不到!
“太子,你和我的宮人互換衣裳,外面天色漸暗,你出去的時候頭再壓低些,獄守們看不出來的,元弟也在外面等着接應我們。”劉安自顧自地說着,全然沒注意到太子劉牧的神情。
一把一把的鑰匙挨着試過去,總算把關押着太子的牢房打開了。
劉安喜不自禁,小步跑進牢房,眼裡含淚,扶着太子劉牧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身上并無多餘的傷痕,放心不少,忙不疊輕聲催促道:“時間不等人,快換上吧。”
“大姐姐,禦書閣的古籍我都讀遍了,沒見過史書上有誰能從天牢裡出來的。”劉牧淡然笑着說出來。
“我既已入獄,便沒想着能出去。若要出去,便要父皇親手寫下的诏書,隻是父皇若寫下這诏書,豈不是告訴天下萬民,當今天子黑白不分麼?天子威信俱損,日後,還如何讓天下子民信服?”
“父皇一步一步如何走來,如何坐穩這皇位,如何強盛我大江,我這個做兒子的,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父皇步步為營,若我逃出天牢,壞了父皇這麼多年的精心布局,豈不可惜?”
劉牧轉身,席地而坐,苦笑不已,嘴裡喃喃道:“我在太子之位已有二十餘年,上敬兄姐,下護弟妹,如今……我是真的累了。”
“我不想再折騰了。”
“既然二哥想做太子,那這太子之位便讓給他吧。”
“四弟也想做太子,讓他們争去吧。我不想争了。”
他不是不知道,父皇一直把他當做一枚棋子,用來制衡世家大族的棋子,用來收攏皇權的棋子。有他這個太子在,便可讓晉國公和齊國公鬥個不停,便可讓穎州蔡氏與汀州張氏針鋒相對,兩虎相争,最後必是兩敗俱傷,如此,便再也無人敢制衡皇權了。
劉牧長呵一口氣,有力無氣道:“呵——大姐姐,我累了。”
“你在說什麼?”劉安走至劉牧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地太子說出這般頹廢的話語,反駁道:“你自出生起,便被父皇立為儲君,父皇對你寄予厚望,以後的江山社稷可都是要交到你上的!太子的位置也隻有你做得了!”
“我自幼愚笨,幼時不如四弟聰明機敏,能讨得父皇歡心;長大後又不如二哥文采斐然,能赢得群臣青睐贊賞。我所倚仗的,除了外戚,還有誰是真心信服于我?”
劉安道:“你施以仁政,又向來愛民如子,天下百姓都信服于你!”
劉牧似未聽到劉安的話,自顧自說道:“這麼多年,我知道父皇一直對十二年前穎州失守的事情耿耿于懷,對舅舅也是多有芥蒂,對母後也多有疏離。我知道父皇想借我的手除掉晉國公,除掉穎州蔡氏,除掉這些世家大族,可……那是我的親舅舅,是母後的親哥哥,雖說舅舅庸碌,我隻這麼一個舅舅,母後也隻這麼一個哥哥,我于心何忍?再說,倘若沒有舅舅助力,我哪裡能坐得穩這個位置呢?”
“我從中多有斡旋,可是真的太累了,太累了。我知自己愚鈍不已,實在是……不宜再做這個太子了。”
“可是……”劉安沒想到太子内心竟然背負了這麼多,還想再說些什麼,試圖再次勸說太子跟随她離開天牢,不想獄守催促。
獄守隔着長長地通道,在天牢門口喊道:“殿下,來的時間已經很久了,是否要現在回去?”
劉牧聽到獄守的聲音,隐秘地擦去臉上的淚痕,把劉安推出牢房。
劉安不滿地白了一眼通道的方向,正欲開口發難,被劉牧喊住。
“大姐姐,我知道你的意圖,你不必擔心。”劉牧安慰道:“可有紙筆?我寫封書信給母後,她看了自會明白的,兵亂也不會再有了,京中百姓也可安居樂業,不會受到戰亂之苦。有了這封書信,大姐姐也不必再多憂心了。”
劉安拗不過劉牧,隻能無奈地沖獄守喊了一聲:“拿紙筆來!”
獄守不敢有絲毫耽擱怠慢,忙拿來紙筆,擺好放在劉牧面前。
劉牧接過紙筆,洋洋灑灑寫下兩封書信,分别折好之後,交于劉安。
劉牧拿着其中一封書信,認真叮囑道:“大姐姐,這是和離書,還請大姐姐保管好,帶給溫國公。”
說罷,又拿出另一封書信囑托道:“這封書信,還請大姐姐帶給父皇和母後吧。”
“我心願——”已了二字還未說出口,劉牧似有想到了什麼,眉頭又重新鎖上,憂心忡忡道:“往後,收複漳州五城,阻擊胡人,平定誠王,抗擊海寇的事情,還要煩請大姐姐替我見證。如此,便是真的無憾矣。”心中所想之事說出來了,劉牧終于如釋重負。
劉安琢磨不透劉牧的心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劉牧又取出頭上的發簪,一并交給劉安,“大姐姐,這個玉佩,你帶給舅舅看,他看過之後,便會明白。”
“這個太子之位,本來就該是四弟的。我隻不過是機緣巧合,比他早些時辰生了出來,占了他的位置,還讓他遠離父母十二年……是我對不住他。”
“如今,他也能堂堂正正地坐上這個位置了。”
“太子……此言何意?”劉安不甚明白,太子為何這般說辭。明明真相已查明,隻待父皇蘇醒,便可還太子清白,他為何?她甚至不敢去想,不敢去猜,不敢去揣測,怕她想的會成真。
劉牧釋然笑着,催促道:“大姐姐,我意已決,你走吧,快回宮去吧。時不待人。”
“你……多保重。”太子說得不錯,時不待人。如今情勢危機,容不得她在這邊優柔寡斷兒女情長,劉安盯着劉牧,語氣堅定且擔憂道:“你答應我,一定要耐心等着,千萬别做傻事,待父皇蘇醒,我定為你讨來诏書還你清白,你且等着。”
劉安交代完之後,十分不放心,一步三回頭地别過太子劉牧。
走過通道時,碰巧遇到一前來送飯的獄卒,獄卒跪下低頭避讓,劉安也并未多在意,匆匆離去,前去與天牢外等着劉元回合。
“太子呢?”劉元在上面等着連連踱步,見劉安身後并沒有跟着太子,疑惑問道。
“太子不肯。”劉安失神地搖搖頭,而後掏出太子的玉簪,擡眼道:“這是太子信物,依太子的,我們先去晉國公府。”
劉元摩挲着太子的玉簪,默然地點點頭。雖然他不知道劉安同太子講了些什麼,但也能大緻猜出太子心中在想什麼,太子想用自己去換兄弟和睦,想用自己去換京城安定,想用自己去換天下太平。
劉元别無他法,隻能把眼下的事情先解決了,隻能等待父皇蘇醒。
二人匆匆來到晉國公府,派了身邊的宮人前去将太子的玉簪交予晉國公。晉國公看過後,臉色一驚,而後又變回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滴水不漏地回着宮人的問話。
宮人見問不出什麼,又見國公府内并無異常,忙拜别晉國公,來向劉安劉元二人回話。
劉安劉元見狀,雖不大相信,但也别無他法。
秦王府倒是離晉國公府最近。劉元想至此處,便派人先去秦王府招呼一聲,借以京中有匪盜出沒的由頭,讓秦王府兵來國公府附近搜查。
若國公府有異常,秦王便可最先發現,會有所準備,不至于被晉國公打個措手不及。
安排妥當之後,二人又急急忙忙回了福甯殿。
吳善輔見二人回來,忙笑着迎了上去:“二位殿下去哪兒了?陛下剛醒,正找二位殿下呢。”
劉安劉元二人對視一眼,解下披風,亦步亦趨,忙朝着内殿走去。
承道帝斜倚着,見他們二人出現,屏退衆人,徒留下劉安,問道:“安兒,朕命你查的事,你查的如何了。”
劉安糾結地拽着手帕,有些于心不忍,緩步走至承道帝身前,不知該如何開口。
二弟命苦,自小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安穩日子沒過幾日。若此時說出他策劃了巫蠱一事,父皇雷霆君威,他能否承受得住呢?可要是不說出真相,蒙騙父皇,豈不又要連累其他的弟弟嗎?
承道帝看出了劉安的糾結,知她性情柔和,不願看到手足相殘,遂開口問出心中的疑惑:“那吳忠義是替誰辦的事?可是秦王?”
劉安見巫蠱扯到了秦王劉茂的頭上,木然地搖搖頭,略顯艱難地開口道:“是……是二弟……”
竟然是他!這個賤子!竟敢謀害太子!若他早知道這個賤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當日就不應該留下他,當日就不應該容那個洗腳婢生下他!不待承道帝有所反應,外殿候着的吳善輔急匆匆進殿來報。
“陛下——”吳善輔一溜小跑,滑跪在承道帝面前,擡眼看向承道帝,又迅速垂下眼眸,從牙縫裡擠出字來:“天牢獄守急報,太子殿下……獄中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