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馬車行駛緩慢,劉昶一路追尋,并未費什麼力氣便尋到馬車的蹤迹,随即放慢速度,在馬車後面慢慢跟着,他倒要看看,沈韻這是要去哪兒。
馬車上坐着的那爾丹有所察覺,問一旁的沈韻:“阿韻姐姐,那個人在一直跟着我們。”
沈韻一邊揉着還疼痛的手腕,一邊順着那爾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劉昶正不遠不近地慢慢跟在他們馬車的不遠處。
想起劉甯的叮囑,不可将她的消息告訴旁人,沈韻掀起車簾,對車夫道:“張哥,換條路,走城南,穿城北,繞城東。”
“得嘞!”車夫張哥勒住缰繩,調轉方向,按着沈韻說的,在城南、城北、城東到處穿梭,直至天色漸晚,身後的人沒了蹤迹,方才沿着他們原定道路繼續趕車。
劉昶察覺到沈韻發現了他,并帶着他在城裡繞圈子後,早就棄了馬,來到醉雲軒最高處。
在這裡,能清楚地看到街道上的車馬的動向。
看着那架馬車在京城中繞了一圈後去了城西,劉昶方才動身出發,這次他跟得更加小心謹慎。
馬車停在了城西郊的一處宅子,沈韻下車。
宅子不大,依山傍水地矗立着,裡面似有白幡随風舞動,還有絲絲的哀樂順着風聲飄入耳中。
山上林影森森,映落在宅子上,本就看着詭異的宅子又增添了幾分陰森的鬼氣。
莫不是……莫不是阿甯她……
劉昶心髒猛地抽搐一下,理智全亂,思緒盡失。
随即劉昶搖頭否定了方才的想法,不可能,阿甯不可能有事的,若是阿甯有事,六哥不會不告訴她的,大姐姐也不會什麼也不知道的。
怔在原地片刻後,決定進去一探究竟,不論是什麼樣的情況,他都要親眼看過才知。
劉昶三兩下翻牆跳進那處宅子,尋着聲聲入耳的哀怨琵琶聲,劉昶尋到了沈韻所在的屋子,屋子裡頭并未點燈,隻能聽到美酒入杯、酒杯碰桌的聲響。
一杯、兩杯、三杯……
一壺酒飲盡。
“怎麼沒了?”
“繼續添。”
那爾丹有些猶豫,不知所措地看向沈韻。
沈韻也很是心疼喝醉的劉甯,停下了手中的琵琶,上前勸道:“阿甯,往常你隻喝半壺的,如今竟一壺都不夠你喝了,少喝些吧,到底傷身,可不要這樣作踐自己。”
“繼續添啊!”劉甯抱着空空如也的酒壺,醉醺醺地摔出手中的酒杯,因未曾聽到琵琶聲,有些怒氣:“彈啊!繼續彈啊!怎麼停了?嫂嫂她最喜歡聽琵琶的,哥哥也喜歡的,你怎麼停了?”
提起還朝與劉茂,劉甯的眼淚便再也繃不住,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
沈韻及那爾丹眼前也不免一片氤氲。
“阿甯,若是他們還在,定然不願看到你現在這副頹廢樣子的。”劉昶一腳踹開虛掩着的房門,臉上同樣是挂着幾顆晶瑩剔透的淚珠。
沈韻眼疾手快,忙拉住意欲拔刀而起的那爾丹。
“是誰?”
屋子裡并未點燈,隻有灑進屋子裡的點點星光。
劉甯并未看清來者的臉。
劉昶并未理會這聲,道:“點燈。”說罷,走到劉甯近旁,俯身蹲下,目不轉睛地盯着醉醺醺的劉甯。
沈韻尋來一根蠟燭點亮放置在桌上,看了眼劉昶神色後,便帶着那爾丹出去了。
瑩瑩微光照亮了兩人的臉。
借着燭光,劉昶看清了屋内的布局,不遠處擺着幾座牌位供奉着。
劉昶看着身形消瘦、發絲淩亂的劉甯,她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明媚,不免有些心痛。
劉昶擡手抹去眼角挂着的那顆淚,問道:“你怎麼整天這麼頹廢度日、聲色放縱?這一兩年你都這麼日日酗酒嗎?”
劉甯嗤笑一聲,“頹廢?這樣不好嗎?聽聽曲兒,喝喝酒,一天又一天。”說罷,放肆大笑着。
劉甯醉醺醺調笑道:“你是……來陪我喝酒的嗎?隻是我的酒壺空了……”
沈韻看了眼面色有些鐵青的劉昶,輕輕拉了拉劉甯的衣角,低聲提醒道:“阿甯,他是定北王殿下,是你七弟。”
“七弟?”劉甯歪着頭想了一會兒。
一整壺酒下肚,劉甯思緒早已混亂遲鈍,“七弟是七弟,定北王是定北王,七弟不是定北王,定北王也不是七弟。”
劉昶咬着牙,捧着劉甯的臉,強迫她看向自己:“阿甯,你睜開眼睛看看,你再仔細看看,我是劉昶啊!我是你七弟啊!”
“七弟?”劉甯看向劉昶,苦笑一聲,才止住的眼淚又湧出來。
“阿甯……”劉昶顫抖着抱緊劉甯。
記憶如潮水般翻滾而來,劉甯仿佛回到了那一日。
一推開偏殿的門,看到母親懸吊的身體……
踏入一地血腥的秦王府,哥哥嫂嫂的屍體上都蓋着厚重的白布……
劉甯捶打着劉昶的後背,哭訴道:“你怎麼才來!你怎麼才來啊!”
“我母妃……她……她就吊在那裡,吊在那裡……”劉甯搖手指着,指着屋裡的房梁,哭個不停,“她平日裡最怕疼了……她……”劉甯泣不成聲。
劉昶輕輕安撫着劉甯:“沒事了,沒事了,我回來了。”
劉甯看向不遠處的牌位,旋即眼神清明,恢複了些神職,道:“母親沒了,哥哥嫂嫂也不在了,就連我那可憐的小侄子也……”
“七弟,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明明母妃還說要為我準備嫁妝呢……”
“明明哥哥還說要我精進箭術,明明說好要舉辦一場射箭比賽的,彩頭便是嫂嫂帶來的那幾匹汗血寶馬,怎的……怎的如今……”
怎的如今隻剩下那幾匹汗血寶馬呢?她恨不得當時就同母妃與哥嫂同去了。
劉甯趴在劉昶肩膀上嗚咽哭着,強撐幾年的情緒在此刻轟然坍塌。
劉昶心疼不已,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阿甯,不如與我同去永州,那裡天高地闊,風景正好。對了,近來邊市開放,很是繁榮,有你最喜歡的寶石,還有不少絕世好馬,個個膘肥體壯,你見了一定喜歡。”
一聽到這些,劉甯便想到自己哥哥在胡人那裡受苦,才剛止住的眼淚不由分說地又流出來,一抽一抽的,險些喘不上來氣,“我……我……不喜……不喜歡……去……永……永……”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不喜歡我們就不去。”劉昶輕輕為劉甯順着氣,眼裡滿是心疼。
“我……我……想……想去……陌……陌南……”劉甯抽抽嗒嗒道,陌南曾是她哥哥劉茂的封地,她想去看看,想去看看哥哥和嫂嫂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陌南……”劉昶有些犯難。父皇的胞弟,誠王叔被分到最荒涼的栾南就藩,父皇尚且十分忌憚,而陌南最是富庶,若是父皇在位,他倒是可以求上一求,隻是如今是他的弟弟在位,若是他去求陌南,隻怕會惹來猜忌。
但看着劉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劉昶咬咬牙,“好。你暫且等些時日,待我再多立些軍功,我去大姐姐面前求去,我帶着你回陌南。”
“好……”劉甯轉念一想,心中翻起無限恨意:“不必求她!”說罷,掙紮着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着那幾尊供奉的牌位走去。
“阿甯!”
劉甯還未走上幾步,酒勁兒上頭,腳步虛浮,直挺挺地朝前倒去。
劉昶忙上前托住,見劉甯昏睡,橫抱起劉甯,将劉甯安置好,喚來沈韻與那爾丹兩人:“你們兩個守着她,直至她酒醒為止。”
說罷,起身,擡眼看到正為劉甯輕輕擦臉的沈韻時,想到那串他特地為劉甯尋來的手串戴在沈韻手上時,臉上又黑了幾分,猶豫片刻後,歎了口氣,罷了,既然已經送給阿甯了,那便任由她處置,待他尋來更好的再送給她。
待經過那爾丹身旁時,特意多看了那爾丹幾眼,不知怎的,怎麼看怎麼覺得她眼熟。
“還有——”劉昶起身,臨走前,特意叮囑道:“以後不要再讓她飲酒了。待她醒了告訴她,等我回來,我帶她去陌南。”
一一叮囑過後,便為她們關好房門。
為了能有足夠的軍功換來就藩陌南的機會,劉昶不敢有絲毫耽擱,趕在宮門下鑰前抵達皇宮,趁着劉安還沒安寝,跪在劉安面前懇求道:
“大姐姐,我們大江與胡人之間必有一戰要打。”
“還望大姐姐允我帶兵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