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引着衆人步入内室,金瑤舉目望去,但見這閨房布置得清雅絕俗,處處透着女兒家的蕙質蘭心。
房中那張花梨木案上,除了筆墨紙硯外,更擺着數盆精心修剪的蘭草。南牆焦尾琴旁的月洞窗前,懸着幾吊垂盆草,碧玉般的葉片間點綴着星子似的小白花。
東面多寶格上,層層疊疊擺着各色盆景,每盆底下都壓着灑金箋,用工整的小楷記着栽培心得。連那青銅燭台都被藤本月季纏繞着,綻開幾朵鵝黃色的重瓣花。
整個閨房雖不奢華,卻在每一處細節都透着主人對花草的癡心。就連屏風角落的銅鶴香插裡,都插着幾枝新折的桂葉,想是晨起才換上的。
何淑儀斜倚在紫檀木匡床上,身形消瘦如紙,寬大的衣衫空蕩蕩地挂在身上。
她面前散落着幾碟殘羹冷炙,油漬斑駁的指尖機械地抓起食物塞進口中,又木然地将嚼碎的殘渣吐出,菜湯順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暈開一片污漬,發絲黏連着醬汁,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聽到腳步聲,她遲緩地擡起頭。那張曾經清麗的臉龐如今布滿油垢,眼神渙散如蒙塵的琉璃,空洞地映着來人。
她的目光掃過衆人,連在父親何遠山身上也未作停留,仿佛看到的隻是幾尊沒有生命的木偶。
雀兒攥着繡帕上前,剛觸到她的面頰,何淑儀突然如困獸般弓起脊背。她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嘶吼,沾滿食物殘渣的十指彎曲成爪,作勢要撲咬。
雀兒被這突如其來的癫狂吓得踉跄後退,帕子飄落在地,她隻好含淚退開。
白子奕将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何淑儀眉心。
他指尖泛起一絲幽藍微光,如薄霧般在何淑儀周身遊走探查。那光芒時而凝聚如絲,時而散作星點,映得滿室生寒。
良久,他收回手,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何小姐的魂魄缺失。”他聲音低沉,有些遺憾,“留在此處的不過是一具空殼,三魂七魄早已離散。魂魄主神智,既失其魂,便如行屍走肉,瘋癫癡傻不過是表象。”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何遠山慘白的臉,“魂魄既去,軀殼豈能久存?這具肉身,怕是撐不過七日了。”
話音未落,何遠山如遭雷擊,身形猛地一晃,竟“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他老淚縱橫,嘶聲道:“白大人!您既知其中門道,必有解救之法!求你們救救小女……”
一旁的雀兒也跟着跪下:“求求你們,救救小姐!小姐還這麼年輕,不能就這麼死了,雀兒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小姐一命!”
金瑤連忙上前一步,托住何遠山顫抖的雙臂,她将老人扶到一旁的黃花梨圈椅上,又取來一盞溫茶塞進他冰涼的手中,“此事蹊跷,但我們既然遇上了,斷不會袖手旁觀。”
她說着轉頭望向床榻上的何淑儀,少女呆滞的目光正對着窗外的海棠花,嘴角還挂着涎水。
“令愛這般模樣,任誰見了都不忍心。我們雖不敢打包票,但必定竭盡全力。”
何遠山捧着茶盞的手仍在發抖,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也渾然不覺。他渾濁的淚水順着皺紋縱橫的臉頰滑落,在茶湯裡激起細小的漣漪:“老朽、老朽代小女謝過諸位。”
“何小姐癡傻前,可有見什麼異常?”
雀兒絞着手中的帕子,聲音帶着幾分顫抖:“那夜三更時分,小姐突然驚醒,渾身冷汗涔涔。她抓着奴婢的手說,夢見一顆泛着幽光的珠子,如鬼火般沒入她的心口。”
小丫鬟說到這裡,不自覺地按了按自己的心窩,“奴婢當時吓得點燈四照,可屋裡什麼異樣都沒有。”
她頓了頓,眼中浮起一層水霧:“誰知從那夜起,小姐就一日不如一日。起初隻是偶爾發呆,後來連賬本上的字都認不全了。”雀兒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再後來、再後來小姐就徹底癡傻了。她認不得老爺,認不得奴婢,連自己梳頭都不會了。”
雀兒抹了把淚繼續道:“小姐如今就像個提線木偶,給她飯就吃,不給就啃被褥。有次奴婢發現她嘴角流血,竟是生生吞了繡花針……”
塗山寒突然打斷道:“那顆珠子,可是通體瑩白,隐隐泛着血絲般的光紋?”
見雀兒點點頭,他眉頭皺得更緊。
難道真的和妄心珠有關?還真被宮長江宵明給猜中了。
金瑤心中咯噔一下:傳聞此物專噬生魂,若有人以邪術催動,傳借他人魂魄養煉魔功……倒也有可能。
金瑤悄悄拽了拽塗山寒的衣袖,壓低聲音道:“小師弟,這位何小姐……可還有救?”
塗山寒眸光微閃:“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