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年,恭迎公主。”
熟悉的聲音響起,竟一如上一世。
沈寒煙掀起喜轎窗邊的簾子一角,窗外熱熱鬧鬧,滿目紅火,和上輩子漫天的黃沙,宮人的垂喪到底是不一樣。
公主成親,旁人不敢起哄,除了禮樂聲外,就聽見裴斯年清潤的聲音同禮官一問一答,沈寒煙在轎内聽着,不自主攥緊了手中的團扇。
不一樣的,和上一世不一樣的,她如此告訴自己,可手中的扇柄卻像是把刀柄。
外面突然沒了對話的聲音,沈寒煙下意識擡眼,轎簾被掀開,透過團扇,看見那雙黑漆的眼睛。
裴斯年伸進來的手僵在半空,因為他看見沈寒煙在微微顫抖。
“公主。”
空氣有一分凝滞,裴斯年低聲喚了一句,靜靜等着,沈寒煙卻仍然沒動。
身邊禮官看出氣氛不對,隻好在旁重新念了一段祝詞,意圖提醒吉時已到。
裴斯年張了張口,那些安撫性的巧言辭令卻說不出來。
“公主,這和上一世不一樣。”
裴斯年說完,就看見團扇後那雙眼睛突然擡起,沈寒煙深吸一口氣,枯木也作浮木,裴斯年不是佳選,卻也是溺水人必抓的浮木。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仍舉在空中,那人冷靜地看着她,一身喜袍,眉如墨畫,鼻梁挺直,天生的桃花眼此刻亮得出奇,似是有些喜意,倒真有點做新郎的樣子。
沈寒煙負氣一樣把手搭在對方手上,隻覺得那人手涼如冰,較平時的溫度還要冷上幾分,冰得她一縮手,“夏日時節,你手是放進冰窟窿裡了嗎?”
裴斯年回答得倒是坦然,“緊張。”
“逼宮都不見你眨眼的,如今倒裝上了。”
“您不也是嗎?隔着團扇都能看見你哭紅的眼睛。”裴斯年說。
沈寒煙哼了一聲,無視他平視前方,引用了一下來之前沈臨珏跟她講的笑話,“你可聽說過,大婚當天不合,以後便日日都要不合,你我之後同在屋檐下,若不忌諱,便接着薄舌。”
裴斯年意外地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他道,“公主,其實你的手也很涼。”
沈寒煙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她不是緊張,是害怕。
經曆了上一世,她怕他。
好似一潭深湖被扔進一塊沉重的巨石,砸出水花後又消失不見,裴斯年心沉得可怕,但仍笑了一下,“公主不必怕我,你我如今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沒有得到回應,儀仗外禮官不知道又念了幾遍祝詞,終于沒話,裴斯年攥着沈寒煙的手,一齊下了轎攆。
滿場歡騰,新人微笑,十指相牽,懷心各異。
邁過火盆,穿過喜娘、賓客層層祝詞,拜過天地,便是高堂,沈寒煙知道裴斯年沒有高堂,透過團扇,位置上竟連個牌位也無。
當年裴斯年橫空出世,無好友親朋,也無親戚父母,在世家雲集的京城殺出一條青雲路,上一世的沈寒煙不是沒想拿他的身世做文章,奈何未找到一絲破綻,這一世,她也懶得了。
沒有高堂那便跳過,聽着禮官高聲道着夫妻對拜,行了對拜之禮。
三禮過後沈寒煙的重頭戲便沒有了,鳳冠太過沉重,霞帔服裙層層疊疊,同她平日酷愛的騎裝不同,行動不便,任由擺弄。
她由侍女領着進了後院廂房,坐定,便要掀起紅蓋頭,喜娘在旁不敢勸,夏盈趕緊道,“公主,這大喜日子就一天,再忍忍。”
提到這個忍字,沈寒煙難免負氣,她将蓋頭一把掀開,“做新娘的一整天除了兩塊糕點外什麼也沒吃,新郎那兒倒是一日三宴的流水席擺着,是何道理,莫要勸我,給我拿些吃的來是正經。”
夏盈聽了噗嗤一笑,也不攔了,端上些吃食,“公主,您當前院就是好相幹的?”
前院确實不好相與,公主大婚,裴斯年又算前朝重臣,自然煊赫,百官到場,驸馬自然要挨桌露面,少不了喝酒。
饒是酒量再好的,挨桌喝上幾盅,也難免要上頭。抱着這個想法的人不少,可喝來喝去,醉倒一片,裴斯年反倒面白依舊。
“都說喝酒不上臉的人,最難喝倒,裴大人,你這酒量,怕是深不見底啊——”有人喝多了便叫嚷,裴斯年眯着眼又給灌了一杯,那人應聲倒下,睡着了。
“趙祎,送齊大人回去。”
滿座的人基本都喝到八成,眼看差不多了,裴斯年由提燈小童領去後院,寓意沿途光明,多子多福。等到了院外,喜娘在門口像見到親人一般,在他身上撒了一把果子,便催道,“驸馬爺,您快快進去吧。公主在裡面等得久了,直讓我們給她更衣,說是要安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