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處久了,知己知彼,有時候确實能卸下僞裝互相聊一聊。
比如不能讓沈祈勉當上皇帝。
又比如地方苛稅太重,應該予以減免。
再或者,應同南疆停戰,與漠北開展互市。
有些時候讨論起來,還能有來有回,将來二哥繼承皇位,有些想法還可以實現,如此平穩過一世,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如此看來,也算能和睦相處。
肯定比上一世好多了。
沈寒煙起身回屋畫自己的工筆,留裴斯年回京察司接着拟名單。
京察司執吏見裴斯年回來,忙上前去問,“大人,那些黃淮地方官員,該如何處置?他們似乎都和朝堂有點聯系。”
“有聯系又如何?”
将來便是徐遮也自顧不暇,又談何别的。
“這些在黃淮消極怠工的,隻降一級如何使得,大夏人才萬千,這些人做不得,便都革了吧。”
京察情況被分批次報給皇帝,皇帝朱批了幾名不錯的各自升任,然後皺眉看着那一幹降級官員,禦史台參的本子有厚厚一疊,證據材料俱在,叫人啞口無言。
徐遮的人很多都被降了官,同時朝堂又進來新一批,重新組織關系網又是時間,本應該不悅。可偏偏朝堂上徐首輔極力大贊輔助京察的二皇子,說這是革故鼎新,大有作為,但半字未提裴斯年。
衆人都在觀察裴斯年的反應,但後者八風不動,一身绯紅官袍顯得整個人白且冷,似笑非笑間稱了句,“太尉大義。”
徐遮眼睛一眯,當初沈寒煙回京已然收集了他勾結地方的證據,眼下裴斯年接手京察,一對黑夫妻,必然要他好看。
但他也不是吃幹飯的。
裴斯年的身世,他已經一清二楚,隻等看好戲了。
當日下朝,果然便有人攔住了裴斯年的車駕。
“鬧市中攔人車駕?什麼人?”趙祎駕車,率先問道。
“老臣陳景,求見京察使裴大人!”
攔車之人名叫陳景,在此次京察中被降了職,六十花甲年歲被從五品直接降到七品,心生怨氣,不知是受了誰挑唆,仗着有些許年歲,直接攔車,大呼冤枉,引得衆人圍觀。
裴斯年撩起簾,看見是個六十多的老臣,倒也耐着性子,“陳大人當街攔我,為着京察的事?”
“正是。老臣時任江南知州,一度兢兢業業,無兒無女,一幹心血全鋪在百姓上,大人何故因着天災降我職位?”陳景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糊塗了,張口便開始憶起了往昔,“想當初裴老首輔在的時候從不如此,大人同樣出身裴家,怎生毫無同理,出手這般鐵血?”
此話一落,趙祎臉色驟變,裴斯年則神色微冷。
過了半晌,他哂了一下。
“陳老大人果然是老糊塗了。裴某出身寒門,父親不過是個小商人,早年大旱流民成寇,颠沛流離,裴某不到一歲他便去世,當日那位裴首輔可是被抄家滅族,與我可一點關系也無。”
陳景有些驚疑不定,他原是一直打啞謎,以為自己有把柄在手,本意是讓對方先慌張,不料裴斯年毫不掩飾得提起江南裴家,反倒讓他成了衆矢之的。
當年大長公主和江南裴家案,轟動整個大夏,人人談之色變,聞言無不覺得血腥。
彼時皇帝初登基,百廢待興,衆勢力虎視眈眈,皇帝幾位弟弟意欲奪權,皇帝獨木難支,便請長公主輔政監國,卻不想長公主聲名尤勝,甚至與幾位意圖奪權的王爺也交往甚好,簡直便是衆望所歸。
皇帝忌憚痛恨,與長公主多有龊語,不合已久,暗中培養新勢力,季家、李家、徐家新貴鼎立,逐漸替換了舊日裴、姜、章幾家望族清流。長公主失勢,交還輔政大權,意圖遵循先帝聖訓嫁與裴家小國公。皇帝親送胞姐,裴家十裡紅妝,本以為從此可告一段落,卻沒想到在新婚當日,皇帝派親兵,屠戮裴家滿門,對外稱其意圖勾結長公主謀反,捧立新君,史書記載,血色姻親。而大長公主,則于一年後送至南疆和親,途中暴病而亡。
可徐太尉的消息,不應該是錯的啊。
正當他愣神之際,裴斯年已然收斂笑意,“回府。”
路上,趙祎有點驚疑未定,忍不住問,“您說他是想暗示,還是什麼?”
裴斯年一臉漠然,“無妨。”
他入朝以來連姓都沒改,該知道的早知道了。
就怕某些不該知道的人...
“那陳景怎麼辦?大人可要松一松手?”
“這種人替别人做出頭鳥,給他個官也坐不明白,回去叫人拟道折子,送去做個地方的九品主簿了事。”
陳景當了出頭鳥,沒得到好處,反而被趕去了鄉下做主簿,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趕去太尉府。
門房通傳,徐遮呷了口茶,并未理會,兀自端詳着手裡的一根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