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麼。
沈繼看着窗外飛速後撤的景色,在心裡不住地嘀咕。
借他的名義給自己扒拉好處,向來是他娘的拿手絕活。
今天說:“你去告訴王上,繼兒嘴饞要吃桃酥,今兒個傍晚前要是吃不到,就不睡了。”
明天說:“繼兒高燒不退了一晚上,他這個當爹的也不知道來探望一二?是不是在外頭有别的妖精了?厭了我們娘兒倆了是吧?告訴王上,他要再不來,我就帶繼兒出宮去,給他新看上的美人騰地兒!”
不然就是:“哎,瞧我繼兒這張小臉,長得多俊。可惜有我這麼個落魄寒門出來的娘,平白拉低了他的身份,害他遭人恥笑……我聽說今年戎狄獻上的狐裘,甚是華美,我們的繼兒要是穿上了,定然貴氣逼人,旁人一看就知他是我大楚公子,自然畢恭畢敬。”
回回都不一樣的說辭。
他爹卻回回上當。
——說他饞嘴,他爹從前朝回來,就冷着一張臉,手裡卻親自提着讓人從宮外買來的桃酥。
可最後沈繼自己隻吃了一小塊,剩下一大半都進了他娘的肚子。
——高燒那會兒,他爹丢下政務,冒着風雪趕來,徹夜未眠守在他身邊,親自給他喝水喂藥,擦身降溫。
……他娘拿他當火爐,脫了鞋襪将冰冷的腳貼到他身上,在邊上睡得賊香。
好吧,雖然前一晚她也是這麼徹夜不眠地照顧他的。
——那件狐裘,最後也确實被他爹賞給了他,不過還有塊更大更珍貴的,被他娘以‘繼兒是公子,我這個當娘的,也不好穿太寒碜,傷你們爺倆的面子’為借口,不客氣地收入囊中,沒兩天就做成披風穿在身上了。
……他那件卻愣是等到了新年才做好。
沈繼感受着從心口突然湧現的暖流,愣了愣,明明都是他娘作妖的記憶,怎麼這會兒回想起來,竟會覺得溫暖呢?
沈繼有個習慣,一件事要是想明白,他就繼續想,往深了想,直到想明白了為止。
出租車師傅說快要到遊樂園時,車窗外開始出現一些父母帶着孩子的溫馨景象,大部分父母眉開眼笑,孩子也樂在其中。有的人家帶出來的孩子淘氣,父母其中一方正蹲下身進行管教。
但還有兩對年輕父母,尤其吸引沈繼的目光。
一個大約兩三歲的小孩躺在地上嚎啕大哭,身邊年輕的父母卻拿他當景點,圍着他換各種表情姿勢拍照,邊拍邊哈哈大笑,渾然不把孩子的哭鬧放在眼裡。
來往的人都被這家人給逗笑了,沈繼自己也跟着揚起了唇。
另外一對瞧着也不比這對夫妻年輕,當媽的低頭玩着手機,兒子時不時喂她一口餅幹,另一邊的男人正在給母子倆打扇。
沈繼心裡一動。
忽然就明白了那股暖流從何而來。
現代人講的親子互動,在他那個時代,有另一個名字,叫天倫之樂。
父母恩愛慈善,膝下兒女承歡,歡聲笑語滿堂。
确實美好。
可惜他生在王族。
他爹是楚王,身為一國之君,總是有忙不完的政務。當時又正逢天下大亂,是真正的大争之世,以他爹的身份和肩上扛着的責任,注定他不能将過多的精力分給小情小愛。
哪怕他是他爹唯一的兒子。
以至于現在想起來,小時候為數不多的幾次天倫之樂,竟都是虧了他娘的作妖。
意識到這一點的沈繼忽然心神大振,忍不住回頭,緊緊盯着闵靜的側臉。
呆呆地看了好半天。
闵靜察覺到那束目光,擡頭對視了回去,也是一愣:“看什麼呢?”
沈繼别過頭,帶着一絲窘迫:“你妝花了。”
“什麼?!”
闵靜大驚,連忙拿出包裡的小鏡子仔細檢查,“沒花啊。”
“那大概是妝容本來就醜。”恢複過來的沈繼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說。“也可能是人醜。”
闵靜:?
要不暴露一下,直接上手揍吧。
“到了!”
闵靜拳頭握得邦邦硬時的,前頭傳來師傅興高采烈的聲音。
“瞧這滿坑滿谷的人,你們趕緊去買票,遲了可能隊都排不進去。”說着還熱心地給一家人指路。
沈延客氣地謝過,另外發了個三位數的紅包。
師傅推辭了兩下,想到一家人住的地方,想來也不缺這麼筆錢,就樂呵呵地收下了,臨走前還熱情叮囑沈繼:“小朋友一定要好好玩啊。”
沈繼點了下頭。
“嘉寶在來的路上,她說已經給我們買好票了,到時候跟着她進去就行。”闵靜說。
父子倆都沒有異議,趁此機會打量周圍環境。
來來往往的人這些天已經看多了,不管他們的衣服多麼驚世駭俗,他們也都不驚奇了。
沈延看了沒多久就收回視線,倒是沈繼的目光掃過個别孩子手上拿着的巨型氣球,不遠處穿着熊貓玩偶服的人,再看遊樂場方向,以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還能看到巨型的過山車和摩天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