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仁德殿時,天空飄起迷蒙細雨。
江雲熙能感受到,幾位大臣看她的眼神帶了一些别的意味,有欣賞的,有忌憚的。
她垂下眸,毫不猶豫地走進雨裡,綿軟冰涼的雨水貼在肌膚上,讓她越走越是清醒。
謝融這麼一鬧,雖說過程比較曲折,但大體也沒出什麼别的岔子。
俞靖洲身上的髒水還是沒能洗幹淨,背後之人的目标是俞靖洲,定然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呂坤一案一日不結,這把刀便永遠懸在俞靖洲頭頂。
她得把這把刀取下來,才能獲得信任,接近俞靖洲探尋真相。
本來這不關謝融的事,他卻非要插一腳摻和進來,想來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人,連别人在打什麼都不知道,貿然闖進來渾水摸魚,死了也不冤,這人純粹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但今天把事情鬧大未嘗不是好事,本來她還擔心誘餌太小,這謝融也算歪打正着給她助威了,事成之後,合該給他上兩炷香的。
幾日後,風平浪靜,大皇子那邊也偃旗息鼓,似乎不打算追究呂坤的案子了。
刑部那群人松一口氣,估計覺得終于蒙混過關。呂坤爛命一條,之後若有人保那是之後的事,若此事就此糊塗了結更好,關押他一輩子算什麼,順手的事兒。
他們不急,江雲熙更不急。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着中爆發,這事兒的節奏她手拿把掐,就等一個爆發的時機。
泰和三十九年,八月十五日中秋。
襄朝有傳統,中秋不辦宴席,大臣隻需進宮向皇上慰問一聲便可自行離去。
江雲熙來時,小太監豎起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喜氣洋洋地領她進去放手信。
原來是一個小隔間,裡面已經堆了許多精美的玩意兒,想來都是今日問安的大臣帶來的手禮。
裡屋傳來一陣歡聲笑語,稚子的笑聲格外清脆,咯咯笑得不停。
江雲熙透過輕薄的窗紙看進去,隐約瞧見一個紅色的身影,身姿不俗。他信手抛出幾個橘子,橘子便活了,在空中你追我趕,旁邊的小皇子樂得直笑。
小太監也笑,小聲解釋道:“四皇子最愛纏着俞大人,俞大人為了外甥,專門學了街頭的雜耍呢。”
離開時,她聽到泰和帝哈哈大笑,“你呀,除了玩樂,也該擔一擔首輔的職責......”
果然如傳聞所說,泰和帝與俞靖洲感情甚笃。
這其樂融融的場景令江雲熙有些羨慕,她在襄朝早就沒有什麼親人了。
晚些時她到街市看中秋燈會,卻被人攔下:“江學士,俞大人邀您至碧雲軒小叙。”
碧雲軒是一處有名的茶樓,鄰水而建,樓層極高,的确适合觀景。
進樓閣時,江雲熙瞧見他還穿着那襲紅衣,坐在窗口把酒臨風,衣袂翻飛,真真美不勝收,但他孤零零坐在那裡,不知為何顯出一些落寞來,她心中有些狐疑。
“江學士辛苦,随意便好。”俞靖洲道,并未多看她。
但江雲熙知道,沒事俞靖洲不會莫名其妙喊她過來,待她瞧瞧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俞大人與宮中牽絆頗深,中秋佳節怎會在此處呢?”江雲熙真情實意地疑惑,瞧白天那情景,她還以為俞靖洲是要在宮中過節呢。
俞靖洲仿佛聽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擡頭欲說什麼,卻見她認真發問的模樣,不由得怔愣些許,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垂眸道:“你不明白麼,世間除了父母,沒有人能無緣無故對誰好。”
江雲熙說不出話來,隐隐品出一些意味兒,但她可不敢妄言。
“中秋過後天氣便要轉涼了,江大人,你可準備好了嗎?”他眸中有寒意。
江雲熙這次明白他的意思了,舉杯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她早就準備好了,隻待一個時機。
八月二十日,江雲熙等的時機終于到了。
一個人打破了僵局。
此人是都察院左副都禦使慕容瑞林,他上書道,首輔大臣俞靖洲與東閣大學士江雲熙走得太近,似乎意欲圖謀。
這話就差直說他們“勾結”了。
要說結黨這件事,曆朝曆代皇帝都看不順眼。可難道皇帝看不順眼就不結了嗎,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夥伴,在朝為官也不例外。
這事兒大家心知肚明,可要擺到台面上,那便太不好看了,稍有不慎便有殺頭的風險。
但江雲熙卻很高興,因為這原本便是她計劃的一步,去東郊的路算沒白走。
江雲熙後來把慕容瑞雲的名字和相貌對上,一時有些哭笑不得,想起她之前朝參撞到人卻被人罵這回事。
這慕容瑞林看她不順眼,可這麼恨她還幫她一把,江雲熙激動得馬上也上書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