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我出門時忘帶手機了。
手機算是現代人的第二條命。我一摸到兜是空的,就像是掉了魂般渾身不自在。
我立刻喊我的舍友。
那是我來到陌生城市的第二天,我還沒來得及配鑰匙,得讓舍友陪我一同回住所取手機才行。
可舍友早就走遠了,似乎沒有聽到。
這時候天空突然閃了一下。
黑暗。
很快就結束的黑暗。仿佛有人關了燈,很快又若無其事地亮回來了。
可我們正在戶外的街道上啊。
我還以為是我低血糖犯了,可街道上的人群都騷動了起來,各自仰頭看天,有人吹起了口哨。
天空亮得像虛假的一樣。我忍下心中的恐慌,急着去追趕我的舍友,央求她陪我回住處。
天空壞掉這種事再不尋常也由不得我左右,我得先解決自己的問題。
誰知道待會兒要發生什麼大事。
要是天再黑得不辨南北,我沒抓住舍友,又沒有手機——不就隻能孤零零地擱淺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無能為力地喊着舍友的名字,奢求有人穿過黑暗來救我嗎?
我快被這想象給吓倒,急忙向舍友跑過去,就在我将要抓住她的肩膀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街道口湧來烏泱泱一群人潮。
人們在奔跑,或者說是,逃跑。
每個人都瞪着眼睛,帶着恐慌莫名或僵硬麻木的神情。那種情緒可太有傳染力了,幾乎在看清這一景象的瞬間,所有人都轉身拔腿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我很希望有聲音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槍聲?警笛?救護車?可什麼聲音都沒有。
越是寂靜越是令人害怕。
那說明還未出現任何與恐懼源頭相對抗的事物。
最開始逃跑的人為何不喊叫提醒呢?
煤氣爆炸、暴徒、戰争?又或是外星人降臨、哥斯拉登陸?人類發明出來了語言和災難片,總該學會在劫難當頭時傳遞出一些有意義的信息吧?
可除了被吓得不可自抑的那種失控尖叫外,場中沒有别的聲音,所有人都被裹挾着用盡全力奔跑。
包括我。
我還惦記着我的手機,我最重要的财産和生産工具。
我怕在逃難中隻剩下我自己。我在奔跑中拼命靠近舍友,舍友也終于看到了我。
可她口中突然爆出她那個男友的名字,同時毫不猶豫地将鑰匙丢給我,然後轉頭擠向了人群的另一個方向。
和她同住這麼久,我似乎從來都碰不到她。
但我的指尖勾住了她随意抛出來的鑰匙。
那就分開走吧。
我輕易接受了分頭行動的事實。
沒人知道為什麼要逃跑,那隻是種合群的本能。
就像是非洲草原上,隻因為領頭的野牛在跑動,所有的野牛都跟上了。
我想,沒人喊叫出災難的名字,或許是因為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或許是件幸事,我們遠到不能目睹災難的真相,才有機會像這樣逃跑。
當我們能親眼目睹獅豹的身影,離命喪獸口也就不遠了。
我忍不住想,如果這隻是場烏龍該多可笑啊。
我們隻是被裹進了一場快閃活動,又恰巧撞上了某個特殊的天氣,就被吓亂了陣腳。
我簡直能想象有參與者在事後接受電視采訪時一臉懵逼地說,“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跑,因為其他人都在跑,所以我也跑了。”
觀看電視的人一定無法理解我們正在親身體驗的這種壓力。
至少現在,哪怕沒人說得出逃跑原因,也沒人想在這種環境中以身試法,做賽跑的最後一名。
人群在街道口分流。
室友早就消失不見了,大概選了去找男友的那條路。
而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回住所拿手機的方向。
我不由想,難道我們最初見到的逃難人群也是這樣随意地選擇逃跑方向嗎?
那麼除了恐懼源頭的類型,我們連跟從的逃跑方向是否正确都無從判斷了。
也許轉過拐角又拐角,我們會和恐懼源頭正面撞上。
萬一那不知名的災難已經降臨在我的住處,毀掉了我在這陌生城市中的唯一落腳點……
我的心砰砰直跳。
好在,我終于看到了稍稍熟悉的街道,那老街鋪和離開前看起來沒有什麼區别。
五金店外有幾個人在打牌。
逃跑的大軍碾過去,踢倒了人行道上的電動車,也撞翻了牌桌。
被打斷牌局的人顧不上生氣,慌亂地向店内躲避。
在店主放下那道卷簾門之前,我一個沖刺彎腰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