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前經曆了長途遊泳,黑暗中的搜尋,大起大落的情緒,目睹他人死亡的刺激,還穿着那身不曾換過的濕衣服。
我的體力早已耗盡,饑餓難耐,體溫有發燒的趨勢。
我有太多倒地不起的理由。
不如說,我能撐到現在才是個奇迹。
我像行将就木的泥人,等待着吞光者折磨人的手段。
短暫的平靜後,我感覺到有什麼事物在我身側湧動。我無法理解吞光者的肢體形态,但我能感受到,那堆附肢在試圖扶我起來。
我不再像先前那樣借力站起,擺爛擺得徹底。
于是更多的附肢湧來,将我擡起。它們強行将我的身體腿腳擺回了站立的姿勢。
我閉上眼睛。當它們離開的時候,我就順勢往下倒去。
如果非得重複摔倒的過程,我選擇更省力安全的姿勢。
這次沒有摔倒。
吞光者在半途接住了我。我不明白它為何改變心意。
它像操縱傀儡般強迫我像先前那般站直,不斷地撤走附肢,又每次都在我要倒下前将我救起。
仿佛是宅男在不死心地測試,看壞掉的手辦是否還能重新立穩。不,這樣人性化的比喻或許不适用于怪物。
不管怪物在做什麼,我都任由它去。
最後一次,它托着我站立了許久,沒有再撤走,反而輕輕地搖了搖我。
我提醒自己不要再用人性的思維去揣度怪物的行徑,卻難免從那個動作中品出一絲溫柔,由此聯想到了孩童扯着袖子的央求,或是母親輕輕晃動的搖籃。
好在那兩個意象,對我來說最後都關聯着不美好的回憶。
我心硬如鐵地繼續裝死,享受着堪稱舒适的搖晃。
怪物畢竟是怪物。它很快就改變主意,有了新的玩法。
那些我無法理解其形态的附肢,開始肆無忌憚地探索我的身體。
我想好了不做任何抵抗,身體卻在這種無法預測走向的擺布下感受到威脅,自發變得僵硬。
好消息是這種擺弄裡沒有性别意識。
壞消息是這種擺弄裡也沒有任何人類意識。
後腦勺被強硬地按下去。背部在被什麼東西戳戳點點。奇妙的觸感纏上了我的手腕。
我彎腰護住柔軟脆弱的胸腹。
怪物似乎根本不懂人類構造的極限,像是在測試柔韌度般,掰折着我的腰和四肢。
我态度激烈地反抗,慘叫、掙紮,隻換來加倍的擺弄。
在我的腿被折斷前,它又停了下來,似乎從某些經驗中察覺到這會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我大概明白了。
或許吞光者并沒想傷害我。
多可笑啊,它隻是不知道傷害的界限,也不能理解人類對痛苦的表達。
它将我的掙紮慘叫理解成了什麼?
會不會誤以為是這樣掰折身體的“救助”,就像上發條一樣,能讓我這個不肯行動的裝置充滿活力?
我的心随着這種猜測漸漸沉了下去。
我的身體全是冷汗,徹底失去力氣,癱倒在吞光者那攤附肢裡。
我不敢再裝死,用顫抖的手指不斷敲打它堅硬的外皮,祈求這種玩鬧能夠讓它滿意。
這輕輕的雨點奏效了。它不再折騰我。
我被它那堆附肢托起,像躺在一個籃子中。它帶着我往通道深處疾馳而去。
空氣撞得我臉疼,我頭暈想吐卻腹内空空。
我不知道吞光者将帶我去哪裡。我希望那裡有黑暗以外的其他東西。
我迷蒙着眼睛,手指卻不敢停下,直到通道變得颠簸,手掌無力時也會随着身體擺動。
我在途中睡了一覺,也可以說是昏迷了一段時間。
我醒來的時候身體酸痛,饑腸辘辘。
我躺在地上,四周依舊是令人失望的黑暗。
我用嘶啞的嗓子發出聲音,有什麼東西輕輕碰觸我的額頭。
我現在很熟悉那種觸感是誰的附肢了。
吞光者。
明明堅硬粗糙,卻又靈活無比。
我抓住那截附肢,借力坐起,差不多算是将半個身體都挂在附肢上。
那截附肢就牢固地懸在那兒讓我依靠,像是鐵鑄的欄杆。
我思考現在置身何處。
按常理來推斷,我被帶回了吞光者的巢穴。
我算是被馴養了嗎?那麼……
我擅長忍受屈辱,在第一時間去摸索那個應該屬于我的食盆和水盆。
我沒有找到。
我開始思考這種怪物對人類生理的認識究竟有多貧瘠。
“我餓了。”我絕望地說。
吞光者無聊地盤弄着我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