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那情緒沒有對我造成什麼妨害,我決定再次忽略它。
我将所剩不多的精神放到了那個腳步聲突然消失的位置上,随時準備着應對可能卷土重來的襲擊。
我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臉。
我立即啟動了預先設置好的行動方案,不經思考就捉住了那人的手,用力翻身想要将他扯入泥沼。
這是自殺式的襲擊,運氣不好的話我也會掉下去。
可優點是成功率高。若對方沒有準備的話,就算是成年男子,也該失去平衡。隻要進入泥沼,對方的體重和力氣就都不再是優勢。
要麼我将他按死在裡面,要麼我同他一起死。
可出乎意料的是,我用盡全身的力氣都沒能拉動對方分毫。
倒是讓我的身體撞進了對方懷裡。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我感受到對方穩如泰山,沒有趁機襲擊我,也沒有動彈。被我抓住的那條手臂輕而易舉地懸在原地,哪怕吊着我半個身體也沒有絲毫晃動。
我放棄了第一個方案。趁他沒有動靜,我立刻從他懷中退了出來,迅速從兜中掏出了光珠子。
操火者的能力會造成火光,我不知道他打算怎麼遮掩,但我沒打算幫他,我早想過了在必要時刻主動開燈。
将事情鬧大,或許能争取到一丁點外界的幫助。
就算他事先将所有人都打點好了,毫不畏懼火光亮起的話,那麼,我也該先發制人,将光線轉變的時機把握在自己的手裡,用它來成就我的攻擊。
趁光驟然亮起之際,我将滾燙的光珠子往對方臉上按去。
我在刺目的光明中眨了下眼睛,想要找準對方的臉,對方的眼睛。光明和黑暗都是能直接影響人感官的攻擊手段。光是滾燙的光珠子。暗是沉重的沼泥。
我一手抓着光珠子,一手糊滿了沼泥。
但我的兩隻手被對方攔截并控制在了半空之中。
我看清了那張過于标準的臉。
那不是操火者,是雲哥。
我的心跳正在加速。我承認我每回面對雲哥時都不大正常,我承認我莫名其妙的就是在害怕他。
就算他和我之間沒有仇怨,他在黑暗中的悄然靠近也是值得我警惕和抵抗的。但理智告訴我,我要更加謹慎處理,避免激化矛盾。
我未戰先怯。
我厭惡他,因為我厭惡所有具備着我無法抵抗的力量的上位者。
我的雙臂都被他抓住,此刻無法動彈。我隻能就着光珠子的照耀,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近乎是平均值。
人類的基因真的能糅合出這種顔色的虹膜嗎?
黑曜石的底色裡摻着紫、金、藍、紅的光芒,像是不斷變幻角度折射着陽光的寶石。我幾乎以為是太陽落入了深淵。
我不由看了好一會兒。
他也一直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麼。
周圍依舊很安靜。光珠子的光芒沒有驚動任何人。
或許是夜太深了,衆人睡得太沉。
又或許是人們認出了雲哥,識相地裝作睡得太沉。
我怕再這樣僵持下去,我的所有呼吸都會被那雙眼睛吸走。我低聲問道,“你來做什麼?”
這句話不怎麼客氣。我是在聲音打破寂靜的同時才意識到的。
但這就是我慣常說話的語氣,是我在見到大哥前,唯一掌握的說話語氣。
這個隊伍裡大概沒有人這樣質問過他。
雲哥沒有回答。
長成這樣的他,在四周的黑暗氛圍中不動又不說話,簡直像是個假人。
我放緩聲音,“雲哥?”
這句嗓子又捏過頭了。我聽到這哀愁的聲音在黑暗中飄向遠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暗暗期望,雲哥能對此見怪不怪。畢竟,他見識過那麼多來自人類的獻媚表演,他最好是不要放到心裡去。
雲哥在此時終于開口,說:“淩雲。”
我愣了愣,意識到這是他的名字。我将這語氣理解為否定。
看來我還不配人雲亦雲,用那種沾親帶故的稱呼。
“淩雲。”我生冷地吐出這個稱呼,順勢掙紮了一下。
淩雲放開了我的手,但他仍坐在旁邊,沒有離開的意圖。
“……手機還沒修好。”
我去搜自己的内兜,想要盡快将他打發走。
可當我轉開臉的時候,他再度伸手,掐住了我的下巴,将其擺回到端正對着他的位置。
我意識到,淩雲一直在看我的臉。
他就是為此而來的。
他在看什麼?
我并不好看,舍友嘲笑過我從來懶得收拾自己。我就願意這麼行事,别人看不到我,更令我覺得安全。
我有時會招惹來像操火者那樣的麻煩,不止一次,但我知道,那種人選擇目标也不挑外貌和打扮,隻是看到了我的年輕和孱弱。
可是對淩雲來說,任何人都足夠孱弱,他有什麼必要來看我這張臉呢?
我此刻正是最難看的時候,因為臉還腫着。我沒有鏡子,根據經驗猜測那裡是烏紫一片。
淩雲盯着我的臉,總不能是戀傷癖吧?
我的心底敲響了警鐘。
這時,他問,“你的能力是什麼?”
我心神一凜。
其實我知道他為何要看我。我一直在試圖為他找出一個其他理由。可那個理由在降臨之前,就已失去意義。
他感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