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青少年用惡狠狠的眼神瞪着我,我這才留意到周圍人群從驚悚到放松的氛圍,也留意到他語調裡隐藏着的顫抖。
他不是弄錯了,而是有意瞞住某些事情。可我并不想就此罷休,我才不管他有多生氣,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隻執着于我在意的事情,“你說清楚,究竟……”
我的聲音被迫中斷。
是淩雲。他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伸臂将我按入他懷裡,不容反抗地截斷了我的行動。
我愣了愣,直覺感到危險,運轉全部心神去分析剛剛被我忽略掉的淩雲的情緒。
那繁雜的遮蓋物下,能被我感知到的微小情緒是緊張和不快。
為什麼?沒時間去疑惑,我得立即處理眼下的狀況。
煤氣罐是這樣的,平時靜悄悄的不惹人注意,一有異樣就得全神貫注去處理。
我沒有掙紮,任他的手臂像鐵箍一樣将我固定在他的胸口。淩雲能輕易使出更加強大的力量,所以,順從肯定比反抗更管用。
我要先确保那份力量不被激發,再慢慢轉圜。
我深呼吸一口,松開了被我抓住的青少年,不去管對方立即逃開的行為,緩緩地側過身仰頭去看淩雲。
這個側身是有訣竅的,要将靠近他的那側更貼近地抵住他胸膛,讓他知道我沒有逃走的意圖,再借力轉動遠離他的另一側,轉過身來。
我望進他的眼裡——淩雲也正看着我。那幽深的瞳孔令我心悸。但是,很好。他的注意力在我身上。這總比問題出在别處,更容易解決。
我強迫自己正視着他,給足了尊重的反饋,等到心跳平和下來,才放緩聲音問他,“怎麼了?”
他眼也不眨地說,“回去。”
他的話語在這個基地裡就是命令。但我大概知道他對新增細節和補充疑問有一定的容忍餘地。
“手機不管了?”我始終看着他的眼,像是盯着一條蛇,不敢錯過它吐信的瞬間,我試探着問,讓話題集中在他的意願周圍,“你不是想看手機的功能嗎?”
他說,“修好它。”
有了這個谕令,我才敢挪動酸痛的脖子,重新看向我的手機。中途小心地不讓注意力外洩到任何其他事物上。
我轉動視線,找到了那個手機,頭也不擡地問,“修好了嗎?”又看見那屏幕已經被切回了主界面,“我可以帶走嗎?”
青少年的聲音從手機上方傳來,“……擱這麼久,電池肯定廢了,一斷電就會關機。”
沒錯,我看到屏幕上方的電量顯示是一線紅絲。
我聽見他說,“這電源我還有用,不能賣給你們。你們要找什麼資料,就在這裡看?”
淩雲的手臂仍橫在我身前,沒有半點松動,不像是對資料有好奇的模樣。我也沒法去接那個手機。
先前那個帶路者,明明白白地聽到了淩雲的兩個命令,知情識意地主動上前,去協調解決“回去”和“修手機”兩者間的矛盾——我算是體會到了做領導的好處。
“不是價格的問題……”那青少年猶豫一下,語氣很快就重新變得幹脆果斷,“那電源是我自己組的,不維護很快就會壞,你們帶回去也沒用。”
這很可能是托辭。
但青少年壟斷了技術,有最終解釋權,又飛快補充道,“再要搞第二台可就難了。”
他将那台電源放到地上,抱起了胳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猜得到是什麼模樣。
幾乎就在這時,我看見手機黑屏了。
電源應聲而壞。沒人知道這是不是他故意弄壞的。但除了他也沒人會修。
事實上,我們可以走。基地裡可能有其他維修員,别的電源。
再不濟,基地裡會來新人,下一支探險隊也會竭盡全力服務淩雲的需求。
在場最急的人大概就是帶路者了,因為等到下次,這功勞就不是他的了。
淩雲身邊的那些眼線可都盯着現場呢。
任誰記得這件事,在隊員選拔、能力兌換的關鍵場合裡說一句,可能都會影響淩雲對派系勢力的采用選擇。
問題沒能解決。追責青少年是無用的,将二選一的決斷抛回去請示領導是可行卻愚蠢的。
他小心翼翼地獻上方案,“您們先回去,我再和他談談?
“我學習學習,了解下技術痛點在哪裡,協調點物資來,把這事給解決好了,再請您過來?”
保留任務,拖延時間,甚至還順便申請了一筆物資,大概率要走公賬。
這時候淩雲做領導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可以。”
帶路者忙不疊地去将青少年手中的手機拿回來,遞給淩雲,見他沒接,又讨好地遞給我,絲毫不勞淩雲挪動尊駕半步。
我能感知到,淩雲的情緒漸漸平複了,但他沒有放開我。
他照原樣挾着我往回走。這姿勢也未免太古怪了。他沒有人類那種要換成公主抱或是背負姿勢的習慣。
我想那是因為他的力量足夠支撐我的懸挂。
這麼想來,人類覺得姿勢古怪不是他的問題,是人類的問題。
有能力的時候,人類也是會将兔子或是貓狗像這樣摟在胸前走來走去的。
可在離開了探險隊中那種确實需要幫助的困境後,我不想忍受這樣的屈辱。哪怕淩雲身邊那些随從,都訓練有素地避開了眼神,不去關注他任何有異于常人的行為。
“可以放我下來嗎?”我試探着提醒他,又許諾道,“我會跟着你走的。”
淩雲這才将我放落在身側。
我跟着他走了一步,剛松口氣,就又被他挽住了胳膊。我隻能緊靠着他的身體走路,心想,這回是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