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卓堯拖着沉重的步伐推開家門，疲憊如潮水般湧上身軀，整夜未眠的眼底布滿細密的血絲。
他剛邁過門檻，一聲清脆卻刺耳的聲音便如利刃般劃破寂靜：“Hello，你終于回來了。”
那是他熟悉到骨子裡、卻又夾雜着令他厭惡的音色。
紀遇！
客廳裡，慕秉持端坐在沙發一角，脊背挺直，眼神如深潭般平靜。
紀遇則倚靠着靠背，手指漫不經心地繞着一縷發絲。
冷卓堯的目光掃過兩人，臉色驟然緊繃，眉宇間湧起一股山雨欲來的肅殺之氣。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妻子楚檸身旁，一把将她扯到身後。
楚檸手中端着的果盤猝不及防傾斜，蘋果和橙子滾落一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她驚呼一聲，手腕微微顫抖，果盤險些脫手。
冷卓堯的動作未停，他的手已探向腰間，拔出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紀遇與慕秉持。
房間一角，冷時雨小小的身影僵在原地，圓睜的眼睛裡寫滿驚惶。
冷卓堯低喝一聲：“小雨，快到爸爸這兒來。”
冷時雨不明所以，兩條小短腿踉跄邁動，撲到父親身後，緊緊攥住母親的衣角。冷卓堯一邊護着她們，一邊用力推搡：“你們快走，快出去！”
他的聲音因焦灼而微微發顫，額角青筋隐現。
紀遇向前邁了一步，語氣輕描淡寫：“嘿，你冷靜一點。”
她的姿态閑散，仿佛未見那指向自己的槍口。
“别過來！”冷卓堯的咆哮如雷霆炸響，“後退，要不然我開槍了。”
他的手指扣在扳機上，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慕秉持不動聲色地将紀遇擋在身後，輕輕推了她一下，兩人緩緩後退。
“你别激動，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他的嗓音低緩，像在安撫一頭瀕臨失控的野獸。
“你給我閉嘴！”冷卓堯的目光如刀鋒般銳利，“你們倆想幹什麼？居然找到我家裡來了，要對我老婆孩子做什麼？”
“老公……”楚檸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心翼翼卻帶着一絲急切。
“你别說話！”冷卓堯猛地回頭，朝她吼道，語氣中怒火與焦慮交織，“快把女兒帶出去，你們趕緊走。”
“不要對你老婆這麼兇好嗎？”紀遇嘴角微揚，笑意中透着一絲揶揄，“我是專門來找你的，有話跟你說。”
“是呀，”楚檸再次開口，試圖緩和氣氛，“他們沒有傷害我們，隻是一直在等你。”
冷時雨這時輕輕扯了扯父親的衣角，怯生生地說：“姐姐還帶了很好吃的糖果給我吃呢。”
“什麼糖果？”冷卓堯眉頭緊鎖，目光如鷹隼般掃向女兒指着的方向。
桌上，一盤色彩斑斓的小零食靜靜躺着，包裝奇異，泛着金屬般的光澤。
紀遇聳聳肩：“這是我從很遠的地方帶來的零食，你女兒很愛吃的。”
“可惡！”冷卓堯眼中怒火熊熊燃起，“你對我女兒下毒，我要殺了你們。”
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咆哮。
“夠了！”楚檸猛地喝道，怒氣在她清秀的面容上炸開。
她一步跨前，擋在丈夫與兩人之間，纖瘦的身軀透出一股不容忽視的堅韌。
“你幹什麼？”冷卓堯喊道，語氣中帶着愕然，“給我讓開！”
“我不讓！”楚檸的目光如寒冰般刺向他，“你能不能冷靜一下，别再發瘋了。如果他們要殺我們，我們早死了。你把槍放下，你吓到女兒了。”
冷卓堯的手指在槍柄上收緊，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抖。
他凝視慕秉持與紀遇片刻，終于咬緊牙關，緩緩将槍放下。
楚檸迅速上前，從他手中奪過槍，藏在身後，随後牽起女兒的小手，柔聲道：“跟我來。”
冷時雨乖巧地點頭，小步跟在她身後，母女倆的身影消失在房間深處。
“你看，你好好的水果都被你打翻了。”紀遇無奈地搖搖頭，蹲下身，撿起一顆滾落的蘋果。
她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咬了一口，果汁在她唇角留下淺淺的水痕。
慕秉持坐在沙發上，眉心微蹙，卻未阻止她的舉動。
“紀遇，你到底想幹什麼？”冷卓堯的聲音充滿警惕，“又想到了什麼新花招？你把我的基地摧毀的事，我還沒和你算賬，那麼多的心血全都被你毀了，我就算殺你一萬遍都不解恨。”
話音剛落，紀遇忽然沖上前，一把抱住他。
她的動作迅猛而毫無預兆，冷卓堯猝不及防，身體一僵。
本能驅使他伸手推搡，卻發現紀遇的力氣大得驚人，仿佛一座山壓在他胸口，任他如何用力也無法撼動分毫。
“你幹什麼？你這個瘋女人，放開我！”冷卓堯咬牙切齒，聲音中怒意翻湧。
慕秉持坐在一旁，輕輕歎息，眼神中透着幾分無奈。
如今的紀遇，無論做什麼，他都隻能随她而去。
“我要告訴你，我專程來向你道歉的。”紀遇的聲音低啞，帶着幾分戲劇化的哽咽，仿佛在演繹一場獨角戲。
冷卓堯微微一愣：“你說什麼？”
紀遇松開他，雙手握住他的肩膀，目光熾熱而堅定：“好心辦壞事，造成了嚴重的結果，你說的對。”
冷卓堯錯愕地望着她，眉頭緊鎖：“你發什麼瘋？”
“我是瘋了。”紀遇松開手，後退幾步，目光轉向窗外。
窗外的天色昏沉，烏雲低垂，映在她眼中如同翻滾的浪潮。
“曾經的我的确瘋了，以至于忽略了你所說的金科玉律般的言論，我早就應該被你狠狠罵醒了。你是對的，我來就是想告訴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幹涉你的事了，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地球交給你了。”
冷卓堯沉默片刻，喉結上下滾動，目光如刀鋒般在紀遇臉上剜了幾圈。
這個女人一定在醞釀什麼陰謀。
然而，當他捕捉到紀遇那雙誠懇得近乎透明的眼眸時，懷疑如冰面裂開一道縫。
他轉頭看向慕秉持，想從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挖出些線索，卻隻見對方無奈地攤開雙手，嘴角微抿，像在說“别問我，我也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紀遇，你是不是想害我？”冷卓堯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試探，像是踩在薄冰上的人。
“怎麼會呢？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你全都是對的。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去救誰，無論是生命，還是星球。”紀遇的語氣輕柔卻堅定，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盔甲。
這反常的态度讓冷卓堯心頭一震，腳步不自覺地後退半步，像是被一股無形的氣流推開。
他眯起眼，審視着她：“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鬼話？你這個惡婆娘。”
紀遇抱臂，歪着頭打量他，眼神裡閃過一絲孩子般的好奇：“從一開始你好像很讨厭我。不對，你是恨我，這是為什麼？你還沒告訴我原因呢。如果是我的錯，我可以向你道歉，或者彌補。”
“道歉，彌補？”冷卓堯冷笑一聲，笑聲幹澀而刺耳，像砂紙摩擦生鏽的鐵片，“這有什麼用？人都已經死了，死了。”
紀遇皺眉，疑惑在她眉間凝成一團細密的褶痕：“你指的到底是誰？”
冷卓堯拳頭猛地攥緊，指骨發出咯吱的脆響。
他咬牙切齒，聲音從齒縫間擠出：“流浪行星那件事，你成了英雄。可害死人的英雄還是英雄嗎？李教授被你害死了。”
“李教授？”紀遇的語氣裡帶着茫然，像在翻找記憶的角落，“什麼李教授？”
“哈哈哈，”冷卓堯仰頭大笑，笑聲中夾雜着憤怒與悲涼，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咆哮，“你居然都不記得了。”
慕秉持突然起身，打破僵局，語氣沉穩中透着恍然：“原來是這樣。你是因為李教授，所以恨上了紀遇，你覺得是紀遇害他跳樓？”
“跳樓？”紀遇聞言一愣，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仿佛塵封的記憶被點亮，“哦，你說的是那個在建造火箭的時候一直搗亂，散播恐慌情緒的李教授？”
冷卓堯的怒火如火山噴發，他猛地沖上前，拳頭高舉，欲将紀遇狠狠教訓一頓。
慕秉持反應更快，一把将紀遇拉到身後，擋住冷卓堯的攻勢。
他的聲音冷冽而平靜：“冷卓堯，李教授是你什麼人？”
冷卓堯停下動作，拳頭懸在半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骨頭咯吱作響，他憤憤地放下拳頭：“他是我父親。”
慕秉持眼底閃過一絲震驚，語氣卻依舊平穩：“我記得，可他隻有一個女兒。難道你是私生子？”
冷卓堯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帶着自嘲與苦澀：“沒錯。私生子也有感情，看到我的父親被害死了，我就不能恨了？”
紀遇低聲道：“來你認為是我害死了你的父親，才恨我。”
“就是你害死他的！”冷卓堯的眼神如淬了毒的箭，直刺向她。
慕秉持立刻插話：“你父親是自殺，是他自己不相信超出自己認知以外的東西，最後發現他是錯的，所以崩潰，你怎麼能怪紀遇呢？”
“你别跟我說大道理！”冷卓堯咆哮道，聲音震得空氣微微顫動，“紀遇，你算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覺得你比一個老科學家都要厲害？”
“年齡不能決定一切。”慕秉持的嗓音冷漠如冰，“而且你錯了，紀遇比你爸年齡大多了，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沒她大。”
冷卓堯嗤笑一聲，嘲諷地揚起眉：“是嗎？那她多大了？”
慕秉持聞言一頓，顯然也不知道答案。
他轉頭看向紀遇，隻見她緩緩擡頭，目光如深淵般掃過兩人。
“這是一件複雜的事情，關于我的年齡，按照地球年計算，實在是太老……太老了。”紀遇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像在訴說一段無盡的時光。
她輕輕推開慕秉持，站到冷卓堯面前，目光直視他的雙眼：“你說的對，的确是我害死你父親的，那顆行星是……”
“夠了！”慕秉持猛地打斷她，一把将她拽回身邊，“如果你今天來，這隻是為了證明冷卓堯是對的，那麼你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我們走吧，他不歡迎我們。”
他拉着紀遇轉身離開，步伐堅定而果斷。
他不願讓冷卓堯知道流浪行星撞擊地球的真相，那隻會讓這場仇恨燒得更烈。
走到門口時，紀遇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目光複雜地看向冷卓堯：“你是對的，你是對的。”
冷卓堯目送兩人離去，嘴角抽動，擠出一聲低沉的笑：“莫名其妙。”
就在這時，冷時雨從房間裡跑出來，小小的身影撲向父親，一把抱住他的腿：“爸爸。”
她的聲音軟糯，像春日裡融化的雪水。
冷卓堯低頭看向女兒，眼底的戾氣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溫柔。
他彎腰将她抱起，緊緊摟在懷中，大手輕輕捏了捏她圓潤的小臉，轉頭看向門口的妻子：“你們倆真的沒事？”
楚檸搖搖頭，語氣平靜卻帶着一絲疲倦：“我沒事，他們說是你的朋友。”
冷卓堯深吸一口氣，眼神冷冽如霜：“的确是朋友，隻是，不是你認為的朋友。”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盤零食上，色彩詭異，形狀怪異。
他皺起眉，對妻子說：“你把那東西倒了。”
“可是孩子很喜歡吃。”楚檸的聲音裡透着一絲不舍。
“倒了！”冷卓堯的語氣斬釘截鐵，帶着不容商量的強勢。
楚檸心頭一顫，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她歎了口氣，走上前端起那盤零食。
冷時雨卻急忙喊道：“爸爸，不要倒。”
“寶貝乖。”冷卓堯低頭，輕輕撫摸女兒的臉，聲音柔和卻藏着不容違抗的強勢，“記住，那兩個是壞人，以後看到他們，躲遠點知道嗎？”
“可是姐姐很好呀，她還教我做功課。”冷時雨仰起小臉，眼神清澈而倔強。
“那又怎樣？難道爸爸沒教你做功課嗎？”冷卓堯皺眉，語氣中夾着一絲不滿。
冷時雨低垂眼眸，小嘴微微撅起，像一朵被風吹蔫的花。
冷卓堯見狀，心頭一軟，哄道：“爸爸再給你買更多的零食。”
女兒卻趁他不備，抓起口袋裡的一粒零食塞進他嘴裡。
冷卓堯猝不及防，口腔裡瞬間彌漫開一股奇異的滋味。
甜中帶澀，像是融化的冰雪。
他愣住，喉嚨滾動，硬生生咽了下去。
冷時雨咯咯笑起來：“爸爸，好吃嗎？”
楚檸端着零食走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多嘗幾個。”
冷卓堯回過神，皺眉道：“不嘗了，拿去扔了。”
楚檸撇撇嘴，眼底閃過一抹挑釁：“我就不扔。”
她将盤子放回桌上，“要扔你自己扔。到時候女兒怪也怪你。”
說完，她轉身回房。
“你……”冷卓堯盯着她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小雨。”他低頭，輕輕捏了捏女兒的鼻子，語氣裡帶着一絲寵溺，“你媽媽膽子越來越大了。”
*
“紀遇，紀遇。”慕秉持追上了腳步極快的紀遇，“你現在還要去哪？準備好跟我談談了嗎？”
“談什麼呀？”紀遇不以為然地說，“我沒什麼跟你談的。”
慕秉持剛想說些什麼，忽然紀遇拿出掃描儀，撥通一個号碼。
很快，那一頭傳來李求真的聲音：“紀遇，有事嗎？”
“有事有事！我要帶你去星際旅遊，你有時間嗎？”
李求真說：“我剛剛從法院出來，還有一大堆文件要看呢。”
“你到機遇号上面看，我可以讓小冰給你分析案子，提高效率。”
李求真說：“也行，那你過來接我吧。”
紀遇：“ok，等我。”
慕秉持問：“你要帶她去哪旅遊？”
紀遇忽然拍了拍慕秉持的肩膀，激動地說道：“我還要帶上你妹妹和你父母，帶你們去看太陽系幾光年外的三星系統，三體人的老家，走喽！”
紀遇以飛箭一樣的速度鑽進了穿梭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