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柏承沒有回答邬夜的問題,隻道:“想必你心裡早有答案,何必再問。”
邬夜低下頭,拉過杜柏承潮濕冰涼的手,運轉内力邊為他取暖,邊小聲道:“舅舅對我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你……你不要記恨他好不好?”
杜柏承笑,“他是兩江巡撫,位高權重,我恨不恨的,能有什麼妨礙。咳咳~再說他都不在乎的事,你這麼在意幹什麼。”
抽回手道:“天晚了,我們回去吧。”轉身向着橋下走去。
邬夜看着他的背影,不知為什麼,心裡悶悶的有些疼,說不出的難受。
同時,又有一種非常強烈的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讓他突然就讨厭起了腳下的這座橋,以及青州這個有人說舅舅壞話的破地方。
秀才選拔考試一共三場,每場持續三天兩夜。采取的是晉級淘汰制。
近一萬名的考生中,最後隻取前三十五名。競争相當激烈。
杜柏承病容滿面,一身青衫剛出現,就有考生認出了他。
“那不是杜柏承嗎?”
“他怎麼也來青州了?”
“老天爺,他居然還沒放棄嗎?真是佩服!”
考生們都是矜持自重的讀書人,并不願在各位考官——以後自己的恩師面前,留下道人是非的壞印象。
交頭接耳幾句,便都熄了聲。
隻用各種清高異樣的目光,挺着脊背,紛紛擡着下巴打量杜柏承。
——除了審視他科考十年不得志,還有就是不顧讀書人的臉面入贅權貴。
杜庭芳來到此地的唯一目的,就是給自家兒子當護衛,不許杜柏承被流言蜚語再折辱自尊一句。
她是個連自家府城都沒去過的無能婦人。
作為母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杜柏承遭受言語攻擊時,十倍百倍地罵回去,并拿杜父的牌牌,打爛他們的頭!
為了關鍵時刻不掉鍊子,深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之時,杜庭芳想盡了這世間所有擁有攻擊力的髒詞罵語。
無論是對方的爹娘,還是他們的子孫祖宗十八代,她一個都沒想放過!
杜庭芳甚至在私底下偷偷練習如何揮打牌牌,以備罵不過之時就上手揍!
總之,作為一個誓死都要保護好自己孩子的母親,她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她文武雙強,她堅不可摧。
從南州來的這一路,邬夜将杜柏承保護的很好。他們住的迎賓樓,也被清場。全程沒有杜庭芳的用武之地。
而此時此刻,如此重要的時刻……
鬥志滿滿的杜庭芳,依然沒有任何用武之地。
考生們愛惜自己的羽毛。
圍觀的百姓們都是青州人,要麼不知道杜柏承,要麼家中有考生,忌諱着不敢在考場重地犯口業。
沒有人來閑言碎語杜柏承。
他們隻用那刀子一樣的審判目光,好似要隔空剮下杜柏承的一層皮肉來!
杜庭芳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局面。
她的所有準備,全都用不上。
她一下子慌了神,想站到杜柏承前面用自己的身體,為自家兒子擋下那些無聲的傷害。
但負責維持秩序的學官卻厲聲禁止道:“考生上前!其他人不準越線!”
杜庭芳低頭,果然地上有道紅線,是連邬夜都無法跨越過去把杜柏承護在身後的存在。
“怎麼辦?”杜庭芳萬分擔憂的說:“他在裡面被人欺負了怎麼辦?”
邬夜也沒辦法,看着地上的紅線,輕歎着說:“是他自己要走的路,希望他能堅強些吧。”
而對于這種萬衆矚目的小場面,杜柏承早已習慣。
隻不過穿越前是前呼後擁衆星捧月,穿越後是千嘲萬笑各種貶低。
唯一不變的,隻有杜柏承寵辱不驚的淡定性情。
他越過人群,目标明确看向負手而立于貢院大門前,一個穿着隆重華麗禮服,蓄有美須,站在首位的儒雅考官。
知他應該就是青州巡撫郭長青,也是本次考試的主考官,自己未來要抱的粗大腿。
四目相對時,杜柏承擡手躬身,遙遙向他行了個十分尊敬且标準的學生禮。
而郭長青雖知杜柏承大名,卻是第一次見。
當初杜柏承被劉玉樓懸牌批責自盡後,他曾聯名三州巡撫,上奏痛批劉玉樓為官不仁,逼死考生。
奈何劉玉樓聖眷太隆,皇帝将折子留中不發,到現在也沒個結果。氣得他心肝脾肺全都疼!到現在也吃不下一口好飯。
郭長青本以為杜柏承是個懦弱死闆的書呆子,不想一見之下,發現他居然是個外秀慧中,落落大方,又尊師重道的漂亮人物。
他朝着杜柏承行禮的方向微微颔首,算作回禮。
心裡覺得杜柏承和傳聞大有不同。又因着他居然成了劉玉樓的外甥女婿,越發來了興趣。
監考時,不免在杜柏承面前多走了幾圈,發現他是真的心很大啊。
别的考生奮筆疾書時,杜柏承點燃了小陶杯熱奶.子,泡着鹹肉幹吃午飯。
别的考生愁眉不展挑燈奮戰時,杜柏承熄滅火燭,拿出厚厚的狐皮毯子和暖爐,嘴裡含着人參趴在桌上睡大覺。
據郭長青和幾位副考官觀察,杜柏承考試的這三天兩夜,好吃好睡,不僅頓頓不重樣,連上等的百年老參,都不知被他禍害了多少根。
“這杜柏承,老夫監考幾十年,就沒見過他這樣的。怪不得考不上,盡忙着吃和睡了。”
“其實本官倒覺得,這活寶蠻有意思的,哈哈~他煮的那鍋子,我聞着都饞。”
“誰說不是呢,隻要一想到後面兩場沒了他這奇葩看,就覺得好無聊啊。”
衆考官邊閱卷,邊時不時閑聊幾句。
忽然,郭長青眼前一亮,将手中由學官謄抄的一張副本試卷看了一遍又一遍後,遞給幾位副考官傳閱。
“各位同僚,本官打算把這份試卷列入前十,你們看看,意下如何?”
等到放榜那日。
杜柏承抱着大迎枕在床上睡大覺。
杜庭芳早早收拾好包袱,等着自家兒子落了榜,就能随着兒媳去玩了。
邬夜則在安排去大梵山燒香的事宜,預備杜柏承落榜後,帶着他和自家婆婆去散散心。
不想獨自去看榜的華章忽然跑回來說:“中了中了!三叔考中了!”
這隻是第一場。
之前杜柏承也有好幾次,都是前兩場考過了,卻折在最後一場上。所以婆媳倆也沒啥好驚喜的。
邬夜為防意外,讓店裡的夥計又去看了一次,得知确實是過了,且考的很不錯,居然是第八名後,這才驚訝起來,忙把杜柏承叫起來,開始準備明天的第二場。
青州這幾天一直陰雨連綿,淅淅瀝瀝沒個完。
在别人都在擔心家人朋友會不會因為天氣因素而影響發揮時,邬夜和杜庭芳隻擔心杜柏承的身體。
對他唯一的期盼,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