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兒伸手接了,翹着個蘭花指拈着茶盞,先不去飲,而是輕嗅茶水的香氣,那模樣雖有些做作,但可愛得緊,謝載盛看得想笑,又怕她惱,借着咳嗽掩蓋過去。松哥兒坐在他旁邊,還當他吃急了嗆着了,伸出手在他背上拍一拍。
謝握瑜沒有故作斯文,拿着荷花酥就着茶水吃了,隻道是點心也好,茶也好,連贊了七八聲好。謝載盛本就在憋笑,對着外家的小娘子不好大肆嘲笑,對着自家妹子就沒必要客氣了,直接笑她“飲牛飲馬、牛嚼牡丹”。謝握瑜就跳起來,拿了預備好要投壺的細竹枝去打他。
桃姐兒知道是玩笑,隻在一旁笑看,婷姐兒生性娴靜,還當他們真的打起來,連忙站起來和勸,場面熱鬧有趣。
用畢茶點,謝握瑜便指了桌上預備的玩器,提議玩升官圖。謝載盛笑道:“這個守歲的時候都玩膩了,有什麼趣兒,且你輸了又要發急。”謝握瑜聞言,又要跳腳,見謝載盛斜倚在流雲大理石涼床懶洋洋地笑着,知道他是故意來激自己,便忍住了不讓他如意,反倒斯斯文文地一笑:“咱們雖玩過了,可妹妹們卻不曾玩的。”
娉姐兒姊妹兩個确然不曾玩過,她們幼時祖父殁了,停了宴樂,如今雖出了孝,也無人帶她們玩,聞言便有些心動。
謝握瑜便向她們講解規則:“這個再簡單不過,每個人上來的時候是‘白丁’,擲陀螺決定前進的步數。陀螺四個面分别是‘德、才、功、贓’,依次前進不同的步數,若是擲出‘贓’字,還要不進反退。誰先走到三公的位置就是赢了。”
“三公”是盟朝正一品官銜,是太師、太傅、太保的合稱。升官圖顧名思義,能讓小兒對官職的升降有初步的了解。
娉姐兒聽罷便點了頭,笑着招呼大家過來玩。謝握瑜自不必提,旁人不叫她她也是要湊過來玩的,倒是謝載盛,先還看他懶洋洋的,還否定了謝握瑜的提議,此時卻慢慢地走過來,在出發點放了一個代表他的“白丁”。謝握瑜刮了臉羞他,他也不置可否,還向松哥兒招手:“你也來玩罷,聽姨母說你往後也是要舉業的,不把升官圖玩明白,怎麼成。”
松哥兒本就有些心動,隻他刻苦慣了,絕少玩樂,怕今日玩了,回頭父親訓他玩物喪志。如今聽謝載盛這麼一說,發覺這一項對他舉業是有幫助的,登時消解了不少壓力,便高高興興地走了過來。
連桃姐兒也叫姊妹們拖了來,謝握瑜一面拉她還一面笑着提點旁人:“你們可得小心了,桃表姐玩這個可厲害,往年正月初三我陪着母親回外家,和姐姐們一道玩,晴表姐她們幾個加起來都不夠輸的。”桃姐兒聞言,摸了鬓角微笑:“不過是擲陀螺的時候運氣好些罷了。”
擲了一把出來,桃姐兒卻隻得了第二,卻是謝載盛拔得頭籌。他一看便是玩得熟了的,擲陀螺的動作都比旁人娴熟。謝握瑜疑心他作弊,還扯着他的袖子看了看,卻一無所獲。謝載盛還拍着涼床大笑:“倒是忘了賭個彩頭的。早知道赢得這樣痛快,就該約好叫最後一名給第一名端茶倒水。”
松哥兒笑道:“事先約好便罷了,此刻才約彩頭,倒像是針對人了。濟之不若多用些點心,權當彩頭了。”
濟之是謝載盛的字,謝家兄妹二人的名字都出自屈子的名篇,“任重載盛兮,陷滞而不濟。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表字也是典出于此。
升官圖赢的人功成身退,餘下的人還能繼續擲陀螺玩下去,玩到後面旁人先後封王拜相了,隻餘下娉姐兒、婷姐兒兩個,她們手生,擲陀螺時每常擲出“贓”字,别個大步流星地前進,她們反而在倒退。
倒數第三名謝握瑜榮升太保之後,婷姐兒便提議罷了棋,隻是誰是倒數第一也很明顯,謝握瑜獲勝的時候婷姐兒已經是距離三公隻一步之遙的少保了,便是連着三把都是“贓”,也遙遙領先于還在六部衙門打轉的娉姐兒。
故而謝載盛的針對之意十分明顯。
娉姐兒生性好強,輸了遊戲本就有些氣惱,謝握瑜與婷姐兒熟知她的性子,已經是百般體貼了,一個笑着提議玩些别的,轉頭去邊上摸葉子戲用的牌;另一個已經手腳利落地把升官圖收了起來,免得娉姐兒看了來氣。
可謝載盛卻沒有順着衆人的話作罷的意思,他原本是歪在涼床上的,此時将身子坐正了,向松哥兒笑道:“木公說得有理,隻這點心吃多了終究幹渴,還得有人送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