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兒措辭委婉,可在座的個個精于人情世故,自能從她的回答中抽絲剝繭,還原真相——娉姐兒與宏哥兒玩耍時,搶了他的玩器,把宏哥兒吓哭了。
沒等衆人作出反應,婷姐兒邊哭邊抽噎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看看……殿下,我給您賠不是了。”
真正處于暴風眼中心的娉姐兒一臉困惑地看着哭泣的妹妹,心道:我這個“罪魁禍首”還沒怎麼了呢,你怎麼搶着認錯了?
她尚未回轉過來,忽然感覺正在哭泣的婷姐兒不動聲色地挨近她,把她往寶慶所在的方向推了推,同時飛快地碰了碰她的手指,把什麼東西塞進了她的掌心。娉姐兒低頭一看,是一根大紅色的花繩,與寶慶手中的别無二緻。
娉姐兒看着這段紅繩,忽地明白過來,婷姐兒是想與她交換身份,代替她認錯,也代替她承擔極有可能來臨的長輩們的怒火。
此時此刻,娉姐兒心中仿佛打翻了調料瓶,五味雜陳,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她确實感動于婷姐兒姐妹情深,不惜自己受罰也要維護她的一片心意;另一方面她又覺得毫無必要。首先旁觀的桃姐兒已經指名道姓地點出了與秦王發生争執的人是娉姐兒,自己已然承擔了名聲,即使有妹妹頂了訓斥,在衆人心中留下糟糕印象的人還是自己。其次事出有因,離得那樣近的桃姐兒都未曾明了事情的全貌,原本也并非真的小孩子之間的争搶,自己本想實話實說,解釋一下緣由的,卻因為婷姐兒橫插一腳,直接沒了說話的機會。
原本吓哭了秦王,娉姐兒心中的歉仄占據上風,可是被這麼一打岔,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憤怒,明明是宏哥兒禁不住事,膽小如鼠,自己丢一塊七巧闆都能吓着他,現在衆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卻好似真是自己刁蠻霸道,搶了“晚輩”的玩器似的。
她沉默着,未曾哭泣,落在殷太後眼中,倒有些納罕。這點年紀的小孩子,很容易有樣學樣,往往一個哭起來,能帶累一大片,從前安成她們姊妹幾個剛入學的時候,文華殿都是六七歲的小孩子,隔三差五就要哭聲震天,讓裡面的先生無可奈何。此刻亦是如此,兩個“當事人”哭起來便罷了,寶慶也跟着哭,這“婷姐兒”倒是沉穩,沒有被唬着。
不過比起殷家女兒,她更關心的顯然是熙惠太子遺下子女的教養問題,看着哭得細聲細氣的寶慶姐弟,她眼中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
小孩子之間的争執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管是誰搶了誰的,大大方方要回來或是一笑釋之便罷了,為了這等小事哭得抽抽噎噎,也太小家子氣了,她的舜哥兒可從沒有這樣扭扭捏捏的時候!
太後将目光落在熙惠太子妃黃氏身上,暗自歎息,打定主意改日要将黃氏叫過來,就兩個孩子的教育問題,好生指點她一番。
黃氏正忙着向姚氏賠禮道歉,未曾察覺她的目光:“是我教導無方,讓宏哥兒如此失态,二舅母莫嗔莫怪。”“哪裡哪裡,是我們娉姐兒不懂事,不曉得讓着殿下,還請太子妃恕罪。”
雙方的長輩互相謙讓,争着賠禮道歉,三言兩語間已然将事情定性為小孩子之間的玩鬧,誰也沒有認真追究的意思。
這本該是一件好事,不管起頭的是娉姐兒還是婷姐兒,都能免于責罰,可娉姐兒連張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了,心中更覺憋屈。
這導緻在慈甯宮作客的後半程,娉姐兒都有些挂臉,才哭過的寶慶等人也失了繼續玩耍的興緻,殷家人更是尴尬惶恐,眼看太後露出幾分倦色,花老太太便識趣地帶着衆人起身告辭了。
回程的車馬上,娉姐兒覺得疲倦極了,靠在迎枕上閉着眼養神。婷姐兒見她一副拒絕溝通的模樣,斟酌片刻,仍是期期艾艾地開了口:“姐姐……”
“怎麼?”娉姐兒睜開眼,剛好看見婷姐兒帶着些許委屈的表情:“姐姐是不是怨我自作主張扮作你,堵住了你開口解釋的機會?”
娉姐兒聞言,起初有些驚訝,先前玩耍的時候,婷姐兒與寶慶玩得專心,是以她以為婷姐兒和桃姐兒一樣,未曾仔細看她和宏哥兒這邊的動靜,隻根據兩人探身拿七巧闆的動作判斷是争搶玩器,這才急着替她定罪,可如今聽婷姐兒的話音,她分明知道自己是無辜的。
如此一想,驚訝便轉為生氣,她便直言道:“你既然知道我沒有搶宏哥兒的玩器,為何非但不幫我解釋,還要裝作我替我認錯?”
婷姐兒微微一笑,不答反問:“姐姐可還記得,我在八寶亭被謝表哥驚着崴了腳的事情?那時候我一心不想娘和謝家姨母起争執,隻推自己不小心失了腳,卻累得霪雨微雨兩個險些遭到娘的責罰,彼時姐姐對我說的話,我一直不曾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