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聞言,啐了他一口,臉上在笑,心中卻湧起陣陣悲哀。
靠不住的,什麼情情愛愛,什麼海誓山盟,什麼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她想通了,想通的不是那些早已嚼透了的大道理,也不是早已生吞入腹的苦果子。她翻來覆去看不透想不明白的道理,終于在那一日下學歸來的娉姐兒闖入她的房中,抱着她嚎啕大哭的時刻,豁然開朗,雲破日出。
男人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隻有孩子,是血緣的羁絆,是未來的希望。
隻有自己十月懷胎辛苦分娩下的孩子,才會真真切切地愛你,心疼你,将你所厭棄的視作自己所厭棄的,将你所憤恨的當成自己的憤恨,與你感同身受,與你同仇敵忾。
隻有自己的孩子,才會不顧及什麼虛名,什麼所謂親情,将自己不敢也不能宣洩出來的情緒恣意地寫在臉上。
也隻有自己的孩子,才有資格得到父親的寵愛,承襲殷家的家業,在自己年老體衰的時候孝敬自己,奉養自己,保自己一生無憂。
男人的寵愛與承諾,不過是一張光鮮輕薄的窗棂紙,看似美麗純粹,一戳就破了。便是自己不戳,也有别的人别的事來戳破,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什麼身在曹營心在漢啊。便是沒人來戳,糊的時間長了,風吹日曬雨淋,自然就黃了脆了爛了破了,家裡的茜紗窗還要一個季節換一次呢,何況這種廉價的麻紙呢。
那一日娉姐兒一頭撞到自己懷裡放聲大哭,姚氏起初覺得驚愕,憂心女兒受到了欺負,随着她意識到娉姐兒不是為自己而哭,而是為了她而哭,姚氏心中蓦地溢滿了柔和,那顆茫然失落了許久的心終于不再飄零,而是以一種名為“血緣”的纜繩,穩穩地拴在了名為“家”的港灣。
她不再為難萬氏母女了,不是為博賢名故作大度,不是緩兵之計先禮後兵,純粹就是不在乎了。筵席上外頭光鮮,裡頭敷衍,也不是餘氏等人所以為的心中存了氣要發洩,純粹是覺得沒有必要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金錢和精力罷了。
此時此刻的姚氏已經覺得自己大徹大悟看破紅塵心堅如鐵了,可世間的緣與孽,若是能說看破就看破,說放下就放下,又何來那麼多沉溺于苦海之人呢?
表現得放下了,但實際上并未放下的除了姚氏,還有娉姐兒。
過了娟姐兒的滿月禮之後,娉姐兒和母親姚氏一樣,也忽然想開了。她不再對萬氏母女橫眉冷對,也停止了與婷姐兒的冷戰。姊妹二人的和好同争吵一樣,沒什麼契機,認真追究起來也沒什麼過程。不過是在娟姐兒出生的那一日,娉姐兒莫名地不再與婷姐兒的同來同往了,而在滿月禮之後的一個普通的日子,娉姐兒又莫名地再次與婷姐兒一道了。
婷姐兒起身去上學的時候,看見通往秋水閣的角門開了,還有些難以置信,本以為是看守院子的仆婦要進行一番掃除,可看到角門邊上拿着書袋的熟悉身影時,忍不住紅了眼圈,喃喃地喊了一聲“姐姐”。
娉姐兒轉過身來,神色如常:“走吧,再晚又要被瑜姐兒搶着替先生點香了。”
姐妹能夠重歸于好,自是殷府上下都樂見的,尤其是這一個月來一直夾在姐妹之間,倍感煎熬的謝握瑜。
她難受的不是姐妹争執波及了她,恰恰相反,無論是姐姐還是妹妹,待她的态度一切如常,娉姐兒還和從前一樣和她一道學習制香的課程,婷姐兒也還和從前一樣同她說話,可姐妹兩個彼此之間不說話了,讓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半是抱怨半是求助地含糊向桃姐兒提了一句,桃姐兒卻沒有向往常一樣替她想辦法拿主意,隻笑着說妹妹們還小,等她們想明白了自然無事了。
西府的這個爛攤子,連餘氏都避之不及,桃姐兒自問及不上母親,也不敢貿然蹚渾水。若隻是單純的姐妹吵架便罷了,這事可涉及到叔父的房裡人呢,隔了房頭的侄女怎麼好去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