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金寶鴨爐袅袅吐着煙氣,熏得長天閣暖香陣陣,謝握瑜在鋪着獸皮坐褥的羅圈椅上坐了一陣,便覺得額上細細密密出了一身汗,幹脆脫了羅襪,趿着鞋子走到羅漢床邊,爬上去盤腿坐着。
她笑眯眯地沖婷姐兒招手,婷姐兒便笑嘻嘻地走了過去,與她挨在一處。謝握瑜摸摸她頭上的紅絨花,神情帶着不舍:“嗳,明天我哥就要來接我了,下次見面就是上元之後了。”婷姐兒寬慰道:“雖有兩個月不見,可吃過元宵,就又能一道了。”謝握瑜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可我還是有些舍不得,還是你和娉姐兒好,是親姐妹,還是雙生子,長長久久的不分離。”
談及娉姐兒,謝握瑜又想起什麼,神色中帶着一點擔憂,囑咐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可要和娉姐兒好好的,莫再生分了。”婷姐兒彎起眼睛:“不必擔心,正如你所說,我和娉姐兒是親姐妹,還是雙生子,怎麼會生分呢。”謝握瑜猶豫片刻,還是說道:“上次娟姐兒生病的事……”
“姐姐忘了?”婷姐兒開口将謝握瑜的話打斷。
對素來溫柔而又守禮的婷姐兒來說,貿然打斷旁人的話是一件極為罕見的事,可此刻的她卻顯得理直氣壯,臉上的笑意紋絲不動,“是大伯母自己親眼看見娉姐兒做了不對的事,這才告訴娘親的,與我們可沒關系。”
本不該被第四個人知曉的秘密大剌剌地從婷姐兒口中出來,謝握瑜有些慌亂,連忙握住她的手:“這事兒姨母叮囑過,不許我們再提的。”話音剛落她又有些後悔,明知道餘氏說了不許再提,可率先挑起話頭的卻不是婷姐兒,而是謝握瑜自己。
“怕什麼,此間隻有你我,外頭有微雨她們守着,不會外傳的。”婷姐兒如此說着,神色平靜,甚至有閑暇拿起帕子,細心地揩拭掉謝握瑜掌心的汗意。
謝握瑜看向婷姐兒,她左手托着謝握瑜的手,右手拿着帕子一下一下地擦着,神情溫柔而又專注。謝握瑜盯着她看了半晌,神色有些複雜,也不再和她争論到底該不該再提起這件事,而是用一種近乎喟歎的語氣小聲道:“若是被娉姐兒知道此事并非姨母湊巧看到,而是你告訴姨母的,還不知道要怎麼鬧呢。”
“她不會知道的,”婷姐兒淡淡道,“伯母知道我們是對的,娉姐兒才是錯的。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在這件事中抹去我們的存在,裝作是意外發現來處理了。伯母不會說,你我也不會,娘親和娉姐兒又從哪裡得知呢?”
謝握瑜垂下頭:“我還是覺得我們這樣不太好……”
“有什麼不好的?”婷姐兒再次打斷她,“我們是對的,錯的是娉姐兒。”語畢,似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過生硬,婷姐兒微微停頓片刻,又恢複了往昔的柔和,“我知道姐姐覺得有些對不起娉姐兒,心裡不舒坦。我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導姐姐,語氣生硬了些,還望姐姐莫嗔莫怪。”
謝握瑜連忙擺手:“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婷姐兒微微一笑,繼續道:“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姐姐,或許姐姐捋順之後,會覺得好些。”“你問。”
“首先,姐姐和我屢次在看望娟姐兒的時候被娉姐兒支開,起了疑心繼而發現娉姐兒掀開娟姐兒的被子時,可是如我一般,感到震驚、慌亂?”
謝握瑜點了點頭。
婷姐兒笑道:“我們之所以會這樣覺得,是因為我們知道娉姐兒的做法是不對的。”如果被她們發現的隻是一個普通的秘密,以謝握瑜的性格,應該會覺得有趣,可能會歡歡喜喜地去抓現形,或者大大方方地取笑娉姐兒;以婷姐兒的性格,則是會心一笑,為免姐姐難堪,假裝沒有發現。
慌亂的情緒湧上來的那一刻,已經足以确認是非對錯了。
謝握瑜想通了這一節,内心的不安化為一聲幽幽的歎息。
婷姐兒繼續道:“我們知道這樣不對,當然要想辦法把事情變成對的。我們都和娉姐兒要好,自然知道,替她隐瞞此事,或者成為她的同謀,雖然或許能讓娉姐兒感到高興,卻也不是正确的事。我們必須阻止她,這就涉及到我想問姐姐的第二個問題:我們該怎麼做?”
“如果直接告訴娉姐兒,她這樣做是不對的,請她停止這樣做,她肯定不會聽我們的,而且會很憤怒;如果告訴萬姨娘,讓她小心防備,萬姨娘肯定會對娉姐兒心生怨恨;如果告訴我娘,且不論她會不會相信和處置,單是我和娉姐兒意見有分歧,逼迫她相信一個女兒,否定另一個女兒這件事,就很讓娘覺得痛苦了。”
“所以告訴伯母,由伯母出面解決這件事,是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