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給花老太太請過安,姚氏便被餘氏叫到了寸心堂私話,到那時,姚氏才發覺自己昨日的憂慮并不是無的放矢。
餘氏的态度雖然和婉,話也說得含蓄,卻給了姚氏好大的沒臉。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讓姚氏不要頻頻與人交際。京城裡高門大戶的夫人太太,要賢淑貞靜,閑來無事便在家中侍奉長輩,亦或做些針黹,也好以身垂範,讓西府的小輩們學些眉高眼低,明白事理。
餘氏的話中有兩層意思,分别正中艾媽媽所慮的紅心,一是指責姚氏行止輕浮,熱衷交際,二是責問她沒有教導好兒女,導緻娉姐兒婷姐兒連同好哥兒都傳出了惡名。
雖然餘氏是以甯國公府宗婦兼長嫂的身份來教訓或者說是告誡姚氏,半點沒提起太後,但入宮聆訓的次日便找了自己說話,這些話肯定不是餘氏拍腦袋想出來的,否則早在入宮之前就要對自己諄諄告誡了。
姚氏念及此,心中又羞又惱,還有些不服:她雖然确實喜歡熱鬧,很愛出去會友聽戲,但嫁入殷家這麼多年,一直都很克制,如今頻頻與人來往,還不是為了女兒的親事未雨綢缪,一片慈母心腸,倒被太後誤會成她喜歡玩樂了!
至于子女的名聲問題,娉姐兒婷姐兒是被萬昌隆一家的刁奴誤了,好哥兒則是因為鄭夫人說親不成,惱羞成怒才如此诋毀,又與她何幹!
竟是半點沒有意識到自己身為西府的主母,行事有多麼疏忽。若是早早将子女教導得進退有度,使得娉姐兒婷姐兒不為了一時的口舌之快當衆給萬姨娘沒臉,使得好哥兒不會為了惡趣味捉弄鄭琅,便是萬昌隆一家連同鄭家滿腹牢騷,也沒有造謠的事實依據。
另外,萬昌隆一家的謠言衆口铄金,便是姚氏缺乏約束下人的雷霆手段的最好證明;鄭夫人挾怨傳謠,也說明姚氏在人情世故、送往迎來上缺乏經驗。
餘氏見姚氏雖然垂首不語,卻牙關緊咬,繃得臉上咬肌微微凸出來一塊,原本秀麗的面容顯得有些陰郁。她與姚氏妯娌多年,哪裡不知道她的性子,見狀心中暗暗歎息,卻不得不嚴肅了面容,繼續叮囑她。
昨日太後向餘氏提起此事時,态度倒是雲淡風輕,可平淡語氣下那一絲淡淡的不悅,還是被餘氏敏銳地察覺到了。所以作為太後娘娘的弟媳婦,作為甯國公府的宗婦,餘氏不能不重視。
細細思量,太後與姚氏兩個人的想法也都不難理解。姚氏覺得自己無辜,又是出于對女兒的愛重才會忙着操持。可太後在乎殷家的名聲,也很重視老甯國公定下的低調的行事準則。
餘氏同姚氏說了好一陣,确認姚氏已經聽進去了,這才放她離開。等姚氏的身影消失在寸心堂外的長廊之上,餘氏才擡手抹了把臉,疲憊地長出了一口氣。
此時此刻,她不由自主地思念起女兒來。桃姐兒出閣之前替她打理家事,着實讓她省了不少心力。特别是在言辭和機變這兩項上,還隐隐有青出于藍的勢頭。從前遇到這樣的事,都是桃姐兒與姚氏打交道,也不知她是怎麼說的,每每能哄得姚氏眉開眼笑,順暢地聽進去。不似自己,隻能一闆一眼地講道理,雖然一樣能達到目的,卻總是讓姚氏不快、不服。好在再有一兩年功夫,兒媳婦進門,或可略略卸去部分擔子。
開春之後,姚氏雖然依舊暗自留意着未來女婿的人選,但行事較之去歲低調了許多,也不再事事煩到兩個女兒跟前,一時裁新衣,一時耳提面命,倒是讓娉姐兒與婷姐兒度過了一段安閑的時光。
崇文八年過得平平無奇,乏善可陳,不外乎讀書習字,練習女子八雅,也絕少有出門的機會。
轉眼又是冬至,這一日下了學,娉姐兒無所事事,在秋水閣閑坐了一陣,便走到隔壁長天閣,尋婷姐兒說話。進了閣中,卻見長天閣中鴉沒鵲靜,隻有兩個丫鬟坐在廊下,一面曬太陽,一面做些針黹,也是靜悄悄的。
娉姐兒見了,心中暗暗覺得好笑,心道,果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自己喜歡熱鬧,手底下的丫鬟們也都活潑俏皮,大丫鬟松雲、煙雲自不必多說,新補上來的兩個三等丫鬟露水、泉水也是摟不緊的話口袋。而婷姐兒好靜,她身邊的夜雨、朝雨也都是安靜和順的性子,眼前這兩個三等丫鬟也是如此,年紀不大,倒是坐得住。
她便難得起了與小丫鬟們閑話的心思,走上前笑道:“這是朗月、明月不是?”兩個小丫鬟見是二姑娘來了,連忙起身施禮,不待娉姐兒問話,朗月便笑吟吟道:“二姑娘可是來尋我們三姑娘的?倒是來得不巧,三姑娘才下了學,回來拿了東西,便往春晖堂去了。”
“去尋祖母了?”娉姐兒問道,“奇怪,她可曾說了是什麼事,怎麼沒同我一道?”明月搖頭道:“奴婢們不在屋内服侍,并不知道詳細,二姑娘若要問,還得等朝雨姐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