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姐兒見狀,心中微微一動,幾乎是本能地窺探起了娉姐兒的臉色,心中諸多念頭譬如流星,在腦海中飛馳而過,快得讓她幾乎抓不住尾巴。
自己這個粗中有細的姐姐,到底,到底——是個什麼想頭?
若按着娉姐兒平日裡的性子,多半是玩得興起沒有注意舉止,想必家裡的長輩也好,跟随侍奉的丫鬟也罷,絕大多數人都是這種想法,并不會往深了思考。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因為初次來潮時的恐慌與浮躁,自己在家中戴了近十載的沉穩面具有所松動,揭下這一層無欲無求的虛假表象,很容易讓人察覺自己這個不聲不響的三姑娘心裡也有了自己的小九九。而一個豆蔻梢頭的少女能有什麼所求,以至于為此讨好長輩、與姐妹不和,除了“姻緣”二字,也很難有别的解釋了。不,與其說是“姻緣”,倒不如“前程”二字,要準确得多。
假如姐姐看穿了這一層——或者說在旁人的“幫助”下看穿了這一層,她會不會也視自己為錦繡前程的競争者,或者開始為自己的前程努力籌劃?她此時此刻看似輕佻或者說豪爽的舉動,會不會正是這籌劃的一環呢?
和隔了房、有了功名、正在或者将要議親的表兄一起拇戰,還揎拳擄袖,怎麼看都是一石數鳥的計策。往近了說,人都是年少慕艾,娉姐兒本就生得不俗,若是有心展示自己青春之美,引得謝載盛心動,回家來個非卿不娶,以謝載盛在學問上展現出來的天資,他在家中說話的分量隻會越來越重,也有權力置喙自己的婚事。往遠了說,便是謝載盛沒有被眼前這一雙皓腕牽動情絲,這件事若傳到謝太太耳中,以謝、餘兩家對規矩、名聲的重視,說不定就會當機立斷定下親事,斷絕流言蜚語損害兩家名聲的一絲可能。
自己的這個姐姐,是不是把自己先前那套“嫁到知根知底的人家”的理論聽進去了,開始使力了?又或者也沒有自己想得那樣複雜,她隻是純粹看中了謝載盛這個少年俊才?
婷姐兒心思流轉之間,一雙妙目在雙生姐姐與表哥面上不斷逡巡,試圖尋找蛛絲馬迹。
看了半日,婷姐兒自家不禁啞然失笑起來。自己實在是想得太多!娉姐兒與謝載盛這兩個人,情之一竅,遠遠還沒開呢。
娉姐兒撸起袖子,是純粹覺得镯子礙事,卷上去尚且不足興,很快幹脆把它們全褪了下來,也懶得拿帕子包好,随手擲到桌上。沒了镯子妨礙,又始終有些冷,衣袖也很快被她捋了回來。一門心思都在想着該怎麼赢,恨不得繞到謝載盛背後去看看他下一把手上打算出什麼。
至于謝載盛,也是将心思都放在拇戰上,娉姐兒撸袖子也好褪镯子也好,他都未曾分出一絲眼風去關注,隻不耐煩地催那喊口令的小丫鬟發令,還有閑暇用餘光環顧四周,似乎在尋覓一個趁手的打手心工具。接觸到婷姐兒遊移的、探究的目光,也隻漫不經心地用眼神打了個招呼,便光風霁月地調轉開去。
婷姐兒越看越覺得自己的想法值得一哂,自己是想博得一個好前程想得魔怔了,才會這樣疑神疑鬼,疑到骨肉至親身上來了。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娉姐兒身上攏共那麼幾個心眼子,一言以蔽之,亦可謂之“思無邪”。
倒是自己的心思,很該好生梳攏梳攏了,細膩敏銳不是一件壞事,可把心機對着至親,為了未必發生的事情将雙生姐妹視作假想敵,就太傷之纖巧,有德薄之嫌了。
婷姐兒念及此,便調轉了目光,轉而思量起自己的事來了。
而在她目光未曾觸及之處,謝載盛問好哥兒借了他的折扇,洋洋得意地看着娉姐兒不情不願地伸出一隻纖細秀氣的小手,在扇柄将要觸及白皙的手心之時,謝載盛的耳根處卻泛起了一絲薄薄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