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蝸居在破廟的時候,完好而緊閉的門窗擋住了寒意的入侵以及屋外吵嚷的風雨聲。
屋子裡,原本安睡在床裡沿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裹着被子滾到了床中央。身體微微蜷曲地側着,整張臉都緊貼住靠着床外沿睡的人的手臂,閉着眼睛,睡得一點也不安穩。
或許是陸景行給人收驚的技術不過關,白日裡被結結實實吓了一大跳的沈長甯最終還是沒能躲過噩夢的侵襲。
夢裡仍舊是風雨飄搖,破敗到連大門都不知所蹤的寺廟伫立在幽林密布的荒山,敞開大門引着她前往。
她沿着門進去,在莊嚴肅穆到甚至顯出幾分陰森的佛像注視下穿過被鑿出一個大洞的牆壁,進到了隔壁的禅房。
在夢裡,她仍舊走到窗邊,仍舊伸手推開了窗,屋外仍舊是白日裡見過的熟悉景象。
淋漓的暴雨中,一間矮屋伫立在不遠處。
沈長甯盯着那截支立在屋頂的煙囪,心裡突然生出莫大的恐懼。
就仿佛她再清楚不過去到那裡以後會發生什麼。
但這是噩夢,是人内心一切恐懼被放到最大後糅雜而成的奇怪幻境。
她無法逃脫,也不受她控制。
于是沈長甯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打開門,穿過大雨,往小屋跑去。
她抖落身上的雨水,在那股變得越來越重的不安與恐懼中伸手,推開了面前的門。
門後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她猛地松了口氣,剛剛擡步走進去,便突然有陰影自上而下覆蓋住她。她站立在陰影中,茫然而又僵硬地緩緩擡頭。
入眼是僵直的腳尖,再往上,是一張青白發脹的臉。
屍體被一根粗大麻繩懸吊在房梁上,正瞪大了眼睛,吐出半截舌頭,鬼氣森森地注視着自己。
和那雙眼睛對視上後,沈長甯頭皮發麻,整個人一瞬間從頭涼到腳。
她在頭腦一片空白中本能地奪門而出,往禅房的方向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許在潛意識裡,沈長甯認為那裡是安全的。
她穿過暴雨,一次也不敢回頭地跑到了禅房前,然後脫口而出,完全出自本能地喊出了哪怕是白天她真正經曆這些時也沒能叫出口的那個名字。
“陸刑!”
但無人回應。
空蕩的禅房在腳步踏進去的瞬間扭曲,變形,然後一點點地成了某個她這輩子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那是她還是沈離的時候的家。
急匆匆的腳步蓦地刹住,沈長甯頓在門口,驚疑不定地看着屋内熟悉到了極點的陳設,許久後,有聲音從旁邊傳來。
“沈離。”
她轉頭,看見男人站在陰影中,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打理整齊的額發下眉眼英俊冷淡,叫她名字的聲音更是不過才幾日便已經聽慣了的冷冰冰。
他明明都還沒說自己叫什麼,沈長甯卻已經先認出了他。
“……陸刑?”
沈長甯驚疑不定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原本洶湧的恐懼終于緩緩褪去。
“你怎麼會在我家?”
她放下戒備,擡步朝男人走去。
卻突然被人從身後重重勒住了脖子。
熟悉的窒息感和痛楚再一次向她襲來,熟悉恐懼在這一刻化作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要将沈長甯徹底溺斃。
她恐懼得渾身顫抖,一邊軟着手腳掙紮不休一邊眼淚不住地往下淌,心髒跳得快要從嗓子眼裡吐出來。
然後随着餘光中銀白光亮一閃,下一刻,有熟悉的劇痛從胸口處泛起。
她低頭,看見胸口處一大片被暈染開的血迹。
她又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明晰後,沈長甯瞬間喪失了全部的鬥志。她不再掙紮,而是任由身後自始至終都沒被她看清面容的人拖着手腳都已經開始泛起麻木感的自己往陽台走。
“沈離。”
可是昏沉間,有人在叫她。
“沈離。”
一聲比一聲大,一瞬間,濃郁的困意被擊散。她不得不努力強行驅散疲憊感,睜開眼睛,打起精神向聲源處看去。
黑暗中,一雙鳳眼緊緊攫住沈長甯。
“沈離!”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胸口的劇痛,鮮紅的血迹,熟悉的陳設,所有困住沈長甯的東西都随着這一聲而徹底崩解,鋪天蓋地的黑暗向她傾軋而下。
仿佛要囚住靈魂一般恐怖的夢境終于碎裂。
然後伴着屋外的風雨,黑暗中,陸景行循着哽咽哭聲摸索着覆上來的手心下,沈長甯睜開了眼睛。
被眼淚洇濕的睫毛掃過手心,像一簇被打濕了的鳥羽。
呼吸在喉間猛地一窒,仿佛被火灼到一般,陸景行猛地收回了手。
但耳邊卻仍舊傳來那帶着哭腔,在半夢半醒間已經響起不知道多少遍的聲音。
“……陸刑。”
陸景行蓦地收緊手掌,試圖以此來消除手心那點詭異的觸感。過了許久,他終于轉頭,在黑暗中向貼住自己的人投去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