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喬木來到周瑜房裡。小公子已經起來,坐在鏡前。少年如玉容顔清俊,五官立體清晰。長發絲緞般披散,垂搭在肩上,凝視着鏡中人思索。
山似玉,玉如君。[1]
自内而外的清冷孤高,略顯淡漠,彷彿之前所見的溫潤恬谧都隻是虛妄。
喬木走過去執梳,做每日慣例應做之事。
玉梳纏枝,捏在手心微涼。從上至下,烏發如墨。
周瑜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叫了一聲小喬,透過鏡子看向身後人,神思已聚攏,問着:“昨夜有發生什麼嗎?”
喬木的手停在中途,昨晚發生的事,那說起來可就太多了。
因為過于驚悚,所以她果斷選擇了搖頭。甯可當昨晚沒見過孫策這個人,也不能再回憶起。
周瑜見小喬的指尖攥得發白,視線早早撇向右側,知道她在隐瞞。
關于昨夜,酒醉是真的,拉住小喬那一下就褪去混沌,清醒過來也是真的。小喬與孫策離去後,就未歸來。知曉自己行為奇怪起來的周瑜,也說不清緣由,他想聽聽小喬的看法。
然而,小喬隻是沉默,什麼都不願意表露。她是真正心如磐石的那個人,除了在生死問題上偶有徘徊,還有那次在孫權面前的好奇探究,其餘看不出在意。
在小喬眼裡,或許他就跟那無理作弄輕賤她的人一模一樣。
想到這,周瑜的眼眸落下,感覺今日的院子格外安靜,都聽不到鳥鳴。隻有蘭花的暗香在飄浮,四周太空曠了。
梳子沒入發間,窣窣作響。
喬木完全沒發覺周瑜的異常,她正被昨夜後續之事纏得心煩,早忘了周瑜這檔子事。被喝酒的人拽倒絆倒,太稀松平常,根本不值一提。
小公子人還是很好的,昨夜隻當是意外。
不過人果然不能胡思亂想。
之前日日被周瑜叫小喬的時候,喬木安慰自己,無非就是同名。家奴不被賦予姓名,以“小”字稱呼很正常。江東廬江皖縣的小喬,是用來說明人家是次女。貴女與家奴,天壤之别。
等哪天孫策叫她大喬,她再來大驚小怪。
結果孫策真這麼叫了……
喬木心中困惑不已,莫非這兩人的喜好就是給人起名,想不明白。
外面的丫鬟梧雲突然來到門口報信,說是孫公子今晨回去了,派她來告訴公子一聲。
“還有……”梧雲站在門檻外支吾了兩聲,音量都小了,扭捏得厲害。
喬木聽到孫策回去了,心裡松了一口氣。見門口的人半天功夫說不清一句話,她回頭看了一眼。梧雲瞧着眼熟,好像是那日特意來她門口議論的丫鬟之一。
周瑜:“還有何事?”
雖然周瑜從來不苛責下人,但院内的人仍然懼畏他,不敢生出怠慢之心。聽到他語氣冷淡地發話,頭也低了下來,不敢亂瞟。
梧雲全盤交代道:“孫公子讓我單獨給小喬傳一句話。”
院子裡的人都知道幾個月前孫策跟小喬的事,這會兒将“單獨”兩個字咬得很重,像是有了别的暗示。
喬木有了不好的預感,周瑜也在這,這怎麼看都算不上單獨傳話。連等她出去的功夫都等不及,梧雲這是要針對她。
其實也不想聽,可以不說的。喬木無趣索然地看向手中的玉梳,等待周瑜的發話。按照小公子的性格,明月清風,不可能識不破這小心思,應該會叫她出去聽。
青銅鏡裡的女孩的面容略顯模糊,有點心不在焉。周瑜望了兩眼,問道:“什麼話?”
又沒猜對。
喬木的手從周瑜發間抽離開,将梳子輕擱在了桌子上,跟要接聖旨似的,面向了門的方向,準備洗耳恭聽這鼎鼎大名的孫公子有何指示。
“孫公子說昨夜跟小喬聊天很開心。”
喬木:???
她是個啞巴,她一句話沒說,這是诽謗。
“是嗎?”周瑜潋滟雪波起了波瀾,起身到了屏風的衣架前,幽幽道,“看來小喬昨夜去徹夜長談了。”
确實是徹夜了,廢了老大功夫找人孫策從亭子裡拖走,别讓人在外面挨了凍生病。也長談了,進行了兩個字的酣暢熱聊。
喬木無言以對。
梧雲還在那邊接話拱火道:“昨晚孫公子跟小喬在那涼亭處待了半個時辰,想必是的。”
喬木看着周瑜挺拔的背影,又去看梧雲那春山秀眉下藏着的挑撥揶揄。不懂好端端造她跟孫策的謠幹什麼?難道想把她趕走送去孫府?
如果這樣,那人還怪好的。
小喬遲疑了一會,感覺小公子應該不在乎,但又隐約發現今天的他好像有點怪怪的,像在生悶氣。周瑜聽完梧雲的話後,就背身立在那裡,冷顔以對。
梧雲在門口看小喬呆得像塊石頭,這種時候連長公子都伺候不好,心思全用在攀附孫家上了。于是心中不屑,大膽進來替周瑜更衣。
這份活在小喬出現之前,一直是她幹的。最得器重的丫鬟被人搶了位置,不可能不心生怨恨。
隻是那彎下的倩影,手剛碰到周瑜的衣襯就被冷聲勸退了出去:“出去。”
梧雲被制止了動作,咬着唇貌有不甘,但也無可奈何,低着腦袋倒退着往後走。
喬木得了命令,也緊跟着,走得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