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集市街道。
日頭躲在雲層後,探出半邊臉,窺視着下方凡塵世間。
長長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大多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揉揉眼,走一走,停一停,漫無目的,像是飄蕩無方的遊魂。
初秋來臨,人也開始變得乏了。
要說還有些精神氣的,還是要看那一群滾天滾地的小屁孩。
這不,街中賣風車的商販剛支好攤位,一個路還沒走穩的小娃娃就搖搖晃晃走了過來,指着風車咿呀呀道:“哇~風,風車,大風車!姥姥,大大大大風,車!”
跟着她身後趕來的是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雖然一雙眼睛已是渾濁,可眼中的慈愛卻快要溢出來了,“寶,寶,等等姥姥啊。”
小娃娃蹦着跳着回到老婦身旁,拉起她蒼老的手,拽着她來到風車攤位前,指着一隻五彩五彩缤紛的風車道:“姥姥姥姥姥姥,寶要這個,寶要這個大風車!”
攤主笑盈盈道:“小娃娃喜歡這個風車?”
小娃娃:“喜歡!”
老婦模糊的視線對着風車看了兩眼,搖搖頭道:“寶寶,咱不買了,昨個才買了個一樣的,咱不買了啊。”
小娃娃搖着她的手求道:“寶就要寶就要寶就要!”
攤主亦道:“既然小娃娃這麼喜歡,就給她買一個嘛,才兩文錢。”
“多嘴啊你!”老婦橫了攤主一眼,再拍拍小娃娃的頭,溫聲道:“寶寶乖啊,這個風車昨個才買了一隻,你不記得了嗎?”
小娃娃嘟着嘴道:“昨天那個,是紅的,這個是,彩色的!姥姥姥姥,你看你看,好多顔色的,很漂亮!寶就要買這個!”
老婦人無奈道:“什麼顔色不顔色的,都是一樣的風車啊。寶寶乖,我們去吃東西,不買風車了啊。”
小娃娃哪裡願意,嘴一撇,一屁股坐在地上,手甩腳蹬,哭喊起來:“不要吃東西不要吃東西,就要風車,就要大風車!”
攤主不忍看這麼小的娃娃哭得這樣可憐,于是道:“大娘,這樣吧,看在小娃娃這麼喜歡的份上,給你一文錢一隻,你就買下吧。”
小娃娃:“姥姥姥姥,寶要買寶要買!”
“你這丫頭!”老婦面上現出愠色,氣道:“你看看你屋裡頭都有多少隻風車了?!擺都擺不下了!不準再買了!”
小娃娃聽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哇嗚嗚嗚嗚,姥姥壞!姥姥不給寶買風車!哇嗚嗚嗚嗚~”
老婦被她吵得直捶心口。
路過行人紛紛注目,有不解,也有心疼。
小娃娃哭得撕心裂肺:“姥姥壞姥姥壞!”
攤主一邊安慰女娃,一邊不忘遊說老婦:“大娘,就一文錢,買一個吧。”
路人們附和:“是啊,買一個呗,又不貴。”
老婦無奈,氣鼓鼓掏出銅錢丢給攤主,“行了行了,别哭了,買買買。”
小娃娃立即止了哭聲,蹭地一下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的塵灰,沖着攤主伸出胖嘟嘟的小手,道:“風車風車,大風車!”
攤主取件那隻彩色的風車交給她,“拿去吧。”
小娃娃拿着風車,颠颠跑了。
老婦無奈歎氣,追着喊道:“寶,等等我啊~”
小娃娃一路跑,老婦一路追,一步跟着一步,當年那個在前面奔跑的,如此已過古稀,成了在後面追趕的那個。老婦追累了,停下來歇一歇,小娃娃扭頭看來,停下腳,又往老婦這邊跑。
祖孫二人手拉着手,慢慢走在長街上。
風微揚,五彩的絲帶在半空中劃出豔麗的弧度,如一輪虹光。
千面駐足看了半刻,轉身朝着風車攤位走去,掏出兩文錢,道:“給我也來一隻跟小娃娃一樣的風車。”
一早就來了兩單生意,攤主高興得嘴都笑歪了,收好錢,馬上取了風車交給千面,“公子也是賣來給小孩玩的?”
千面道:“不是,送人的。”
攤主見他面色绯绯,忍不住又問:“送心上人啊?”
千面笑而不答,拿上風車就走了。
攤主望着他的背影,略略遺憾道:“唉~長得俊的都名花有主了,可憐我家姑娘還沒個着落呢~”
楚府,思苑。
“許壁,你你你,怎麼來了?”
肖骐用完早飯就在房裡閑蕩,晃了幾圈後,實在無聊,于是跑到門口台階上坐着,這一坐,就坐了幾刻鐘。
怎麼還不見人的?
除了過路的仆人和婢女,那個他想等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一名來回好幾次的仆人見他還坐着,上前問他:“肖骐,你坐這裡做什麼?”
肖骐托着腮道:“無聊啊。”
仆人道:“你身子還沒有好全,别坐地上啊,進去房裡躺着。”
肖骐搖頭:“不去,我都已經好了,再躺下去沒事都變有事了。”
“呸呸呸!瞎說什麼呢!”仆人走過來同他并肩坐着,直接挑破了他的心事,“我看你不是無聊,你是在等人。”
肖骐:“……我真的隻是無聊。”
仆人:“别嘴硬了好嗎?”
肖骐:“……好吧,我是在等人。”
仆人頓時來了精神,“我就說你是在等人,讓我來猜猜你在等誰?”
肖骐:“我在等……”
仆人立即接話:“你在等許護衛是不是!”
肖骐一時懵了:“哈?啊……?”
仆人啧了兩聲,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神情’道:“你不用否認,我都知道的。”
肖骐無語:“你知道啥啊就都知道?”
仆人:“不知道是你才對。你不知道,你昏迷的那幾天,許護衛每天都要來看你幾遍,早上,響午來,睡之前還來,當真是有心啊。”
他特意加強“有心”二字,說完還要對着肖骐擠眉弄眼,叫肖骐好不懵逼。
“打住打住,”肖骐比了一個停止的手勢,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仆人:“比珍珠還真!”
肖骐不明白:“為什麼啊?”
仆人:“什麼為什麼?”
肖骐一臉愁色:“為什麼他這麼關心我呗?”
仆人又開始擠眉弄眼:“我就說你不知道吧?”
肖骐已經懵傻了:“……啊?我該知道點啥嗎?”
“我說你啊,”仆人甩給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遂道:“許護衛平時對你這麼好,你感覺不到嗎?”
肖骐回憶一下二人相處場景,實在想不起他在什麼地方對他好過了?遂驚道:“他哪裡對我好了?”
仆人比他還要驚:“哇~你這個人是不是沒有心啊?”
肖骐:“?”
仆人一一給他剖析:“許護衛是不是總是帶好吃的給你?”
肖骐想想也是,點頭。
仆人:“有什麼新奇的玩意他是不是也都拿來給你瞧了?”
肖骐又想了一下,還是點頭。
仆人:“隻要你開口讓他幫忙做的事,他是不是一件都沒有落下?”
肖骐認真回想一下,連連點頭。
仆人:“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和你出街遇到有馬匹失控,他為救你折了一隻手,休養了大半個月才康複?”
肖骐模糊記起好似是有這麼一件事,但是又不太确定,點了頭,又頓住了。
仆人:“許護衛為人冷酷,你何曾見他對别人笑過?他隻對你一個人笑!”
肖骐張大了嘴,不敢點頭了。
仆人:“肖骐啊肖骐,你眼睛一向毒辣,怎麼就是看不出來許護衛的心思呢?”
仆人:“你知不知道,你這次受傷,許護衛為了你還和那位千面公子打了一架呢!要不是有大少爺攔住,許護衛非揍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仆人:“肖骐啊肖骐,許護衛對你的心,你到底明不明白啊?肖骐?……喂喂,和你說話呢?你看哪裡去?肖骐?”
仆人見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後方,一臉驚恐,“看什麼呢?”跟着一轉頭,臉瞬間也白了,“許,許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