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不是個愛出聲的,這一夜隻聽到溫泉池子的水聲幾起幾伏,時而劇烈時而和緩,以及掩藏在水聲之間壓抑又難耐的呼吸。
天将亮時,崔熒披着衣袍出來,喚人準備了吃食。甲四聞訊也趕了過來,兩人站在臨香榭的屋檐下低聲交談。
“縱欲過度,侯爺當心身子。”甲四憂心道。
隻見崔侯爺那松散的衣襟之下,是一片片紅色的抓痕,那影衛不留指甲,抓痕不破皮,隻是一團紅色印記,又有些像掐的。
十多日前被當街踢的那一腳,漸漸好了起來,可怖的淤青逐漸淡去,估摸着再有幾日就會消散。
“送上門的獵物,豈有不收之理?”崔熒的心情很好,“他順從起來,另有一番滋味。”
甲四隻當沒聽見,也不知道侯爺究竟幾時會膩味了,這半月有餘興緻頗高,但總是沒輕沒重的,連帶着他也提心吊膽。說隻是當個玩物作弄,偏生多了幾分憐惜,可若是真動了感情,也不至于總想置對方于絕境。
“你去看看他,我瞧他有些燒熱。”崔熒吩咐甲四。
甲四此行目的便是如此,他點頭應是,待往屋子裡去,崔熒又叫住他:“呃,你昨晚給他藥了嗎?”
“沒有。”甲四搖了搖頭,“他的确找過我。”
“那是他自己偷拿的?”崔熒撫着太陽穴,幽幽歎息,“這孩子,有時真不聽話,有時又過分聽話。”
甲四聽得疑惑,“什麼藥?”
“你說呢?”崔熒反問甲四。
甲四一臉茫然,“他沒有去過藥房,不過昨兒白日裡确實跟我提過,想要些保命的藥。”
“隻是保命的藥?”崔熒驚詫道,随後又一聲冷嗤,“他拿我當什麼了?”
甲四逐漸回過味來,“侯爺擔心他給您下那種藥?”
“不然呢?”崔熒發出一聲輕歎,總覺得熬了一宿,興奮之餘腦子不大清醒了,“不然怎麼會那麼讓人上瘾呐?”
這句話聲音低得微不可聞,猶如自言自語,他擺擺手,示意甲四進去看看那人。
甲四直閉緊了耳朵,進了這臨香榭的屋,入門最中央是那口常年活水的溫泉,冒着熱氣兒煙霧缭繞。左右還有兩間,一間修作了沐浴之用,另一間則是休憩之所。他徑直去了右邊,掀開珠簾,那一張小榻上,軟綿綿地趴着那個男人。
頭發濕漉漉地紮着,發絲淩亂地遮掩臉頰,身上被侯爺搭了一件黑色外衫,堪堪遮住了腰臀。這人身上的痕迹愈發重了,一處挨着一處,全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比上次更甚,全是青紫印記。
脖頸被啃得沒眼看,尤其後頸,咬出了好幾道血齒痕。
男人臉色绯紅,額頭發燙,确實又起了燒熱,包紮傷口的紗布都散了去,露出血淋淋的可怖血肉。傷口泛白,被水泡得太久了,好在這人渾身上下還算清爽,比上次在侯爺卧房好上許多。
但甲四自小從醫,看不得病人反複折騰,簡單處置了一下,同李默說:“不能再這樣了,你悠着些,求求饒,侯爺又不會真要你的命。”
李默阖着眼皮,不知聽見沒,沒有開口回應。
崔熒也進了門,就倚在簾子外頭,隔着搖搖晃晃的珠簾看。甲四幹脆撩開簾子,不大客氣地勸告他:“侯爺,這五日功夫又白費了,你不心疼人,好歹心疼心疼府裡的藥錢。”
“我不就是個藥罐子,多一分少一分的,又有什麼關系?”崔熒盯着榻上的男人,惡劣地嘲諷道,“他啊,三皇子的狗,你心疼他?”
嘴上說着這樣惡毒的話,心裡卻生出淡淡的怅惘,若有若無的,擾得他心煩意亂。他眨了眨眼睛,隻覺得眼裡幹澀,唇邊不自覺露出苦澀又兇狠的笑意。
“當狗的,傷成什麼樣兒,給根骨頭就又好起來了,不長記性的。”崔熒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直教人聽得清清楚楚,“你以為他這麼着急是為了什麼,這麼賣力又是為了什麼,不過是想着付清報酬,一刀兩斷,早日回去罷了,回去給他的主人使喚。”
“他自己都不在乎這些,你一個仇敵對手,這麼在乎做什麼?”崔熒越說越氣,連人都不想看了,轉身就往外走,“将人看緊了,發現外逃直接鎖禁室,再逃就穿他琵琶骨,打斷他的腿。”
甲四長長歎了口氣,回頭去看榻上的男人,男人雙眸半睜,似乎緩和了精神。
“你都聽見了,好生養上三個月,别動歪心思。”甲四也不是上趕着勸人的,不過幾面之緣,若非覺得此人可惜,他不必說這麼多話。他見過的血,親手殺過的人,并不在少數,絕非心慈手軟之輩。
影衛好歹應了聲,從鼻腔裡發出輕輕的嗯字。
“來,我送你回去。”甲四将人裹了衣物,往背上一扛,影衛被壓住傷口,也不過是皺了下眉頭,不曾發出聲音,更不曾讓甲四察覺他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