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安的雙眼直直盯着水面,細長的水黾都跳過去幾隻了,水下的曲鈎卻無半點動靜。
右手翻轉過來,腕部似還殘存着餘溫。
封紫宸入睡極快,待聽到他平穩的呼吸後,甯安才翻身睡過去,半夢半醒之時,聽到旁邊床榻傳來的不間斷的大喘息聲,甯安瞬間清醒,下榻去察看,覆上額心的手明顯感受到了汗意,封紫宸入了魇,嘴裡含糊不清的說着什麼。
将盥巾打濕後為其拭汗,手腕卻被一把箍住,掙脫無果後,甯安隻得倚着床靠,待其再次沉睡時,甯安轉了轉手,發現可以抽出,便将薄被朝裡掖了掖,重回自己榻上。
“甯公子不跟着去?”方老拉了拉手中的繩子,扭頭問了句。
甯安慢慢地将頭動了一下,“不跟了,歇會兒。”
“哎,不該,不該啊……”
甯安蹙眉沉思,話題一轉來了句,“對了,前輩說沈千業死于秦沅甫之手,可是為何?”
方老看到空無一物的曲鈎,略有不悅道,“方某一向不喜歡此人,千業卻愛同他結交。”
秦沅甫原名‘蘧天延’,是秦天澤同一名妓所生,秦天澤也不願提及這段風流事,本無甚瓜葛。七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千業同渠相識。
一日,秦天澤竟想起這樁多年前的情債,待再尋女子,卻發現女子病重,秦天澤将其移至其别院救治。
那時候的千業好惹是生非,時常傷痕累累,一次傷得極重,幾近斷氣之餘被秦沅甫所救,待完全可下榻,已是一月後了。
經此一事,千業感念其救命之恩,立誓同其一道将其母救出,讓其母子團聚。
“然後呢?”
“女子病入膏肓,已無力回天,但秦沅甫認定是秦天澤将其母隐匿後殺害,結果沒多日,秦家少莊主秦沅珩毒發身亡,秦沅甫順理成章成了望劍山莊的少莊主。”
後來的事情開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叆叇村被屠,千塵同千業一并消失,幾月後,千業竟搖身一變,成了皇帝老兒之六子,加官進爵,坐落“西街”。
“方某遽然成了皇子之師,簡直天降之喜。”
分明是值得慶賀之事,甯安卻在方老臉上看不到一絲喜色。
“被屠村之前,兩人收到家書,定要他們回來一趟,那也是方某最後一次見他們。”
這一去,竟是三年之久。”
方老對于秦沅珩的死存疑,自然對秦沅甫頗有戒心。
“道不同,不相為謀,千業無法理解他的行為,兩人激烈争鬥一番,分道揚镳後也再未見。”
“那與秦少莊主無甚幹系……”
“對于千業之死,秦沅甫一向有愧,至于何愧,那誰又知?”
“秦少莊主看來來過不少次。”
方老嗤笑一聲,“不待見,不待見哦! 方某懶得理他,誰知他這次又要瘋着闖門,自然得攔着他些。”
沈千業便是秦沅甫的命門。
“秦少莊主莫非以為他是沈千業?可沈千業乃是甯王……”
封紫宸若是那甯王,方處機怎會不知,成王雲臨又怎會不知?
這顯然不合邏輯。
“千業的模樣,即便化成了灰,方某也是認得,此人斷斷不是。”
方老托颔沉思。
其中定有什麼線索被遺漏了。
若攔着封紫宸,他會同他解釋嗎?
甯安自嘲地笑了笑,他的解釋,甯安到底還能不能信?
甯安坐在一旁,起不來身,也挪不動腳步,他無法解釋,他為何會同齊家女共處一室,難不成,他同齊家女有什麼淵源。
褊窄的空間内,齊家女一直在哭,哽哽咽咽,悲悲泣泣。
這個角度能看到栅欄外,深邃的夜空裡密布的星子。
齊家女倏地鎖了嘴,不多時,一陣趿拉着鞋底的腳步聲緩緩靠近。
門被訇然錘響,甯安一驚,男人啐了一口濃痰,恫吓道,“死丫頭,吵得老子睡不着覺,你要是再鬼喊,老子今晚就送你去見閻王!”
齊家女環抱着瑟縮在角落裡,安靜的就跟不存在似的。
腳步聲慢慢遠去。
“你是誰?”
那對眼睛銳利地照了過來。
甯安輕輕搖搖頭,又應了句,“雖然很失禮,但在下也不知道。”
“呵,罷了罷了。”
氣氛凝滞了好一會兒,還是甯安優先打破了這一沉寂。
“他是誰?”
“是舅舅。”
“哦。”
“舅舅喜歡我的哭聲,他說,每晚都要聽我哭才能入眠。你說,奇不奇怪?”
這就是為什麼,甯安并不覺得哭聲大到能将他人吵醒的程度,卻有人過來警告的原因。
“說我異于常人,可他們,不也如此嗎?”齊家女的聲音略有發顫,帶着輕微的無望,“但又害怕被别人知道,隻得裝作憤懑與焦躁。”
“荒謬不是嗎?”
“若是不從呢……”
甯安無法想象每夜都要哭上一會兒的齊家女,到底是何心情。
“不從就打到你哭啊!哭聲太大聲了舅舅不喜歡,打得會更兇……”
更無法想象,一個人喜歡輕微哭聲的人,又是何心理。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甯安收回視線看向地面,一手捏着濕軟的稭稈,凝神思索。
“那你也喜歡我的哭聲嗎?”
聲音遽然缥缈空蒙起來。
一顆頭顱忽的滾落在甯安眼前,甯安一怔,頭顱翻轉過來時,那雙耳裡插着粗長的鐵針,而後……咧開嘴笑。
甯安醒來之時,虛汗淋漓,半晌說不出話來。
盥巾湊近之時,被甯安一把箍住,冰涼的觸感讓甯安瞬間緩過神來,“你怎麼在這裡?”
封紫宸淺笑一聲,“走至半路,頗為不舍,便又回頭。”
甯安嗤笑,“是嗎?”
“自然是了,來,來擦擦!”
也不管甯安是否情願,一手環住甯安,讓甯安左右動彈不得,隻得任由其擦拭。
“是出什麼事了嗎?”甯安有些不安,擡眸正對上封紫宸的目光。
封紫宸輕輕提起嘴角,正欲開口,門口一汲汲女聲響起,“郎君!郎君!”
而後便是“嘩啦啦”的鈴聲脆響。
甯安心底一沉,“出事了!”
封紫宸淡淡說道,“宋語嫣失蹤了。”
“什麼?”
“嫣嫣不見了!”媚娘急得在門外直跺腳,“我就不該……”
甯安将封紫宸朝旁推了推,撩起被褥,下床就要開門,卻被封紫宸一把拉住,而後在甯安疑惑的目光下,為其套上外衫,慢條斯理的系好,整理好,“深夜露重,會染風寒。”
“多謝。”
“你我之間,互相照應理是應該,切勿再此番客套。”
甯安輕笑,“照應?”
還不待封紫宸回應,側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