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步,連空氣都像結了冰,刺骨的寒冷已然侵襲全身,甯安終是知道郭祜脫下濕衣的原因了,貼在身上的濕衣脆硬,甯安快感知不到任何溫度了,辛阙的手也跟冰塊一般。
噩耗來了,腳印已經消失了,俨然沒了方向,繼續還是後退,兩人踯躅不前。
“辛阙,要不然你先上去,我再探探。”
辛阙轉過身來,頭發、眉毛及肩上都綴上了雪片,卻沉肅謹敬道,“不要,一起。”
甯安欲收回手,辛阙卻死死地箍着,甯安哆哆嗦嗦地來了句,”不是,不,你……你讓我哈口氣,我真的快……快凍死了……“
辛阙依舊不肯撒手,硬是費力将甯安拉至身前,将甯安兩手護在手心,繼而低頭哈氣,有暖意襲來,然後輕輕揉搓着他的手背,擡眸來問,“如何,好些了嗎?”
甯安覺着不對勁,正欲抻手去探他的額心,他卻不自禁地退了一步,甯安那句“你”還沒說出口,兩人就一同歪了下去。
掉下去的一瞬間,一屁股又坐到了哪裡,兩人一前一後地順着幾丈高的坡,就這麼滑了下去,刺骨的冷風撲面而來,甯安的臉都快吹木了。
就像一道鋪滿冰塊的巨型滑滑梯,速度之快都來不及反應,便一頭沖進快半人高的雪垛裡,慣性作用,沖出了幾米遠,停下之時,甯安已經嗆了一口的雪,瞥了沖在前面的辛阙一眼,他大體也是這種情況。
甯安不禁啞然失笑,邊拍打着自己,雪花“簌簌”地往下落。
“有趣之事,竟不同本公子分享嗎?”辛阙不知何時已經伫立眼前,甯安擡起眼來笑了笑,“想到一些舊事,失态了。”
甯安避開辛阙抻過來的手,輕咳了一聲,“無礙,這是哪裡?”
雪,依舊在下。
滑滑梯的右邊竟是一條南北向的河流,天容雪影,倒映其中,雖不識色,倒也能感知其波光,河面無風,河對岸一塊浮闆緩緩滑了過來,剛接觸這邊河岸,好似受到外力般,又被推了回去。
待下一次推過來之時,辛阙拉住甯安,試探性地踩了踩浮闆,然後一躍而下,穩穩當當地站了上去,示意無危險後,便靜靜地在河對岸等着甯安。
剛走兩步,就瞧見前面凹陷之地正中的一棵樹。
沒起風,大樹上邊的雪,竟然簌簌地抖起了一陣霧,一陣朦胧。
甯安蹙眉,酷寒之地,無葉之樹也正常,但為何沒那麼冷了?
樹正中之處似有黑影扭動,姿勢甚是奇怪,莫不是什麼奇珍異獸或者妖魔鬼怪?
待走近後,甯安一驚又一怔,一種由内到外的恐懼瞬間将他包裹其中,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女子的上半身被數十條枝幹纏着,下半身幾乎同樹融為一體,脖子無力地歪在一旁,頭發長得快要拖地了。
而就在此時,一人以一奇怪的姿勢扒在她的身上,不知道在聞什麼,不知道在舔什麼,動作輕柔卻貪婪,聽到有動靜,忙不疊地扭過頭來,嘴角兩邊還留着津液及一些奇怪的污漬,如野獸般的眼神,兇狠又陰森,與往日浩然之氣的郭祜不同,此刻的郭祜,就像披着一張人皮的狼,裸~着全身,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二人。
被辛阙打暈的郭祜同地上的厚實棉衣一道躺着,赤~條條的模樣着實讓甯安看不下去,便拿起棉衣給他蓋上。
辛阙略有不悅,表示何必管此人死活,他此番行為同野獸無異,不配為人。
但甯安表示,雖可惡,但也不得你我來審判。
辛阙本想将女子一并救下來,但努力了兩次都掰不動,大體意思甯安聽懂了,就是女子同大樹已為一體,若想救她,就得将樹木連根拔起。
顯然,沒法做到。
甯安也不知道這女子為何能存活,隻知她緩緩睜眼之時,清澈的眼神裡淨是不解與迷茫,她用一種陌生的目光打量着他們,甯安卻覺着面熟,一時之間竟想不起來。
好半晌她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聲音沙啞而怪異,如一根木鋸從腐朽的老木裡拉扯。
“是明空哥哥讓你們來的嗎?”
明空?什麼明空?
“啊~~~~”辛阙略帶看好戲的姿态看過來,嗤笑一聲,“你可知,月下宮之主錦霆?”
“我想起來了,我似乎在月下宮見過她的畫像。”
“錦霆在少時師從慧遠禅師,法号便是‘明空’。聽聞一向視為親妹妹的呂依依忽地沒了,堅持認為有歹人作祟,定要查明緣由,後被慧遠禅師逐出山門,明空還俗後,便棄了這個釋家法号,改為‘錦霆’,後創立‘月下宮’。”
“妹妹?”甯安皺皺眉頭,他曾聽封紫宸說過,青羊宮的藏書閣裡,機關重重之處,竟挂着兩幅畫,一幅是呂依依畫像,另一幅則是錦霆手持玉簪,汲汲而來,而浣花宮是錦霆起居之所,竟也挂着一幅巨畫,呂依依正對鏡貼花黃。
尋了八年,未得結果,隻道是兄妹關系,說出來,誰會信?
“對外宣稱罷了,到底存不存那份心思,誰又知道?”
甯安微怔,“那她為何在這裡?不是說她吃酒過量而亡……”
“那就不知道了,竟将未來的弟媳囚禁于此,難不成覺得郭惟之死同她脫不了幹系,實施報複?也不知困了多久……”
甯安有種奇妙的想法,就像一個水泡冒出來,然後咕噜咕噜又冒出了其他的水泡,
“有沒有一種可能……”甯安咽了口水,“我隻是猜測啊,你說,這個呂依依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