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雖蒙着面,但晚輩卻覺着您像一位故人。”延壽頓了頓,手中的力道不禁松了些許。
延壽在天梁宮多年養成的性子,不喜形于色,胸有激雷依舊面如平潮,“陰陽結”這事确是他私自做的決斷,本該被罰,但就算被凡人提及,他也不該這般沉不住氣。
所以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延壽為他整理好衣襟,又坐了回去。
“那位故人呢?”就似什麼也沒發生一般,延壽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了句。
“他……”封紫宸笑了笑,“他不願見我。”
暮色四合之時,清了忙不疊踏進醫館,知道樊清禾無大礙後終是松了口氣,樊清禾不知該去哪裡,索性一直跟着清了,清了幾次轟趕皆被纏上,但若真動真格了,樊清禾又會裝柔弱,不是這裡痛就是那裡難受,清了心一軟,隻得又反身回來,她要跟着那便跟着,清了最後随她去了。
同日久生情的話本一般,明眼人都能瞧見若有若無的情愫在蔓延,但如同隔了一道門簾,若無人掀開,那門簾上的垂珠就永不會響。修道之人,一向清心寡欲,戒色戒驕,清了情緒則更複雜,一邊矛盾念靜心訣,一邊又無法丢下清禾不管,着實擰巴。
就這麼過了一段時間,一日,清了深知危險,堅決不讓樊清禾跟随,樊清禾隻得待在客棧等他,待得久了,覺着無聊,便信步出了門。
好巧不巧,那幾日,皇帝下江南。
當今皇帝為太子之時,獲得七族之首王金安之嫡女王潮月的芳心,王潮月嫁與其為妻,為正宮太子妃,皇帝薨逝後,太子便順理成章登基為新任皇帝,一年後,政權逐步穩定,國泰民安。
(《異聞錄》裡曾提及,因坊間傳聞德妃更具鳳命,出生之時,有七彩雲霞之景,與皇後又前後腳臨盆,自然讓皇後心生妒意,皇後誕下一女,德妃卻誕下一隻狸貓,後被皇帝打入冷宮,永生不得召見,德妃死前,數十隻狸貓圍在冷宮,叫喚了一整夜。
德妃即當朝前淑妃,也就是樊清禾,《異聞錄》說是胡刺史之女,實則有出入,樊清禾是民間女子,并非生于什麼官宦之家,且坊間也未有淑妃更具鳳命的傳言,将皇後刻畫成擅妒的妒婦,着實與後宮之主身份不符。
有出入有變動很正常,若真是一字不漏,随意非議皇家宮闱之事,恐怕這水士先生就算躲至天涯海角,刨地三尺都會被挖出來,不等秋後問斬,便即刻行刑了。)
皇帝下江南,一是考察民生,地方行政,評估及加強集權,二也是為了增強貿易和稅收,三則是感受特有的江南文化,陶冶身心。
幾艘遊船緩緩行駛着,沿岸皆有重兵把守,即便如此戒備森嚴,依舊被不法之徒鑽了空子,不知從何處鑽出幾頂漁船,漁夫打扮模樣的人悄無聲息地上了船,前面的船剛轉過彎去,中間的船還未及反應,後面跟着的船艙裡已血流成河,“漁夫”故意減速,使甲闆和再後面船上的士兵們生疑,有人驚呼“有刺客”時,已與中間遊船相隔好一段距離了。
中間遊船向右直接改道進險灘,水流如此之快,船上的人終是發現了異常,忙不疊爬至甲闆去看,“皇……”上還未叫出口,觸礁後的船頭被迫一急轉,船尾幾欲懸空,掉落的一瞬間,所有人似乎都飛了起來。
下面是幾丈高的水柱,水流湍急,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與絕望,水勢割裂着空氣,轟鳴震顫,水珠像針刺般痛苦。
上下之間掀起層層水霧。
皇帝福大命大,躺在岸邊,醒來後歪扭着未走兩步,身後竟傳來了打打殺殺的聲音,千鈞一發之際,樊清禾出現解救,将刺客們打得人仰馬翻,哀嚎亂叫之時,湖州刺史餘淮帶兵趕來,連滾帶爬地前來負荊請罪。
樊清禾本是去找清了,沒想到救下了當朝皇帝,雖是荒誕确為事實。收劍欲走之時,卻被守衛攔下,餘淮本想說此女無禮,還欲将刺殺一事扣她頭上,卻被皇帝攔住了話頭,感謝姑娘救命之恩,不知姑娘家住哪裡,他日定登門拜謝。
樊清禾一直覺着此事怪異,但她确是救了人間的王,她是否該行什麼拜禮?樊清禾暗忖,皺了皺眉頭後,正欲彎膝,“吾皇……”
卻被皇帝擡起,“你是朕的救命恩人,莫行此番大禮,是朕感謝你才是。”
樊清禾受寵若驚,忙不疊地撒腿便跑。
翌日,樊清禾便起不來了。
原以為隻是受了點風寒,而且覺着愈來愈冷,過兩日即是白露時節,再覺着冷也不該這般,幾條被褥壘着,樊清禾還是渾身發顫,嘴唇發白。
清了剛從外頭回來,塵衣微薄,衣衫尚存微垢,發絲散亂,頗見勞頓,目眸疲倦,步履稍顯疲沓,但在敲了兩次不見有人開門,也無聲響後,直覺“不好”,道了一聲“樊姑娘失禮了”後便立馬推門進去。
清了又說了句“失禮了”便立刻替樊清禾把脈,忽的神情突變,“離寒症!”
樊清禾沒有家人,準确地來說,她不願提及,說出口的話都開始斷斷續續,連完整的字都快吐不出來了。
隻一日不見,怎會患“離寒症”?
清了為樊清禾的病症四處尋訪,待他興緻勃勃地從哪裡回來之時,已是三日後,房内空空如也,小二來了句,“客官,小的怎會騙你!真的走了,昨日便被人接走了!”
“那,這是那姑娘留給您的信,您先看着,我得下去招呼了……”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隻十個字,卻将那些道不明的情愫一并撕開,清了發了瘋似的要尋她,幾日後得知,皇帝要娶妃,大赦天下。說是娶了一凡間女子,皇帝力排衆議,因救聖命,特寵娶其為妃。
十月後,淑妃誕下狸貓,巧的是,将皇子換成狸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個叫“盧飛燕”的侍女,她從虛弱的淑妃懷裡慢慢抱起孩子,望了一眼淑妃那紅腫的雙眼,心一橫,擰身而去。
淑妃很悲傷,那眼神尤為空蒙,剛經曆過生産的她甚至都沒有力氣哭出聲,隻能空洞地望向承塵,屋外響起了尖叫聲,熟悉的腳步聲汲汲而來,但在内室門口停住,然後就是他一貫的語氣,冷聲道:
“淑妃懷胎十月誕下狸貓,實乃不祥,即日起,遷至碧玉宮,永生不得召見!”
他甚至再未見她一面。
兩月後的寒夜,屋外下着大雪,迷迷茫茫又紛紛揚揚的,侍女搓手又搓臉,同一旁的侍女小聲說了句,“下了一整天了,怎麼還不停?”
“嘶……真是越來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