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甯王府,蟏蛸滿室,蓬蒿滿徑。
冷風掀起雲臨的衣袂,雲臨歪在一張破舊的滿是太師椅上,百感交集。
月下宮早已易主,現已全權歸屬定蒼,為一女人,錦霆竟做到此地步。
這盤棋也下得差不多了,雲臨綻出一絲無奈的笑容,事到如今才明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以為布局之人卻也不過是一顆棋子,愚蠢至極。
太子依舊穩坐東宮,而六弟……
朝廷命官離奇死亡這種苦差,竟落在了他的身上,是不是從裴中大夫裴桦身死這事開始,他便已被安排地明明白白。他費盡心思将六弟帶回父皇身邊,搏得龍心大悅,以緩和他在父皇心目中的形象,此事确是成了,父皇氣是消了些,但卻以這種方式,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
遙想七年前,與雲熙初見,那日便是武林大會第二日,當時還是在望劍山莊,雲臨并未參賽,年輕氣盛,不過就是想來湊這波熱鬧。
花木欣榮,凫鳥自樂。
雲臨從人群裡擠出來,不知不覺已踱至湖邊,湖泊如鏡,水天一色,碧波蕩漾,如詩如畫,湖畔綠樹成蔭,湖心小島精緻如玉。
湖旁有山石累疊,卻有一人躺在山石平地上閉目養神。
雲臨有些許好奇,便緩步上前,待走近了,發現是一名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着紅白衣衫,衣擺垂墜。
雲臨轉身欲走,卻被他叫住。
“你也來參加武林大會的?”
雲臨受母後的影響,一向好面,萬不會直言溜出宮來湊熱鬧,隻得擰過身來,道了聲“不是”。
少年已經坐起,綻開笑顔,“在下沈千業,敢問少俠尊姓大名?”
“少俠……”雲臨皺皺眉頭,從未有人這般稱呼于他,倒是有些别樣的感覺。
“他們都稱呼我三……”雲臨噤了聲,對上了沈千業好整以暇的神情,正色道,“友人們都叫我‘三哥’,你也可以。”
沈千業“噗嗤”笑出聲來,笑得雲臨一臉疑惑,“為何發笑?有何不妥?”
“少俠年紀不大,嘴巴還挺利,好占便宜。”
“不……”雲臨正欲解釋,沈千業卻已翻身落地,“少俠歇着,在下有事,得先行一步。”
望劍山莊給雲臨安排在莊内居住,雲臨折騰了半夜睡不着,他想起了白日裡的少年,意氣風發,灑脫恣意,他從未見過這般人,在宮裡,他整日恪守成規,不苟言笑,而那些丫鬟奴才們更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一陣詭異的哭泣聲倏地響起,似乎就萦繞在他耳旁,雲臨一驚又一怔,掀起被子下了地,一手握緊了劍鞘,一手搭在門框,從門縫裡朝外窺探着。
白日裡看到的那個紅色身影冷不丁地從他眼前滑過,還瞥了一眼,雲臨汲汲拉門,沈千業已沒了影。
哭聲漸行漸遠。
陸續來了不少人,有莊内的,自然還有别家的前輩長老們,說昨日好像就有這聲音,但偶爾響兩聲,今日怎麼又來了。
昨日……
雲臨想了想,他一覺睡到了天亮,倒是未聽到。
動靜這麼大,家主秦天澤自然要出來主事,給大家一個說法,武林大會期間,望劍山莊莊内竟在鬧鬼,傳出去着實不好聽。
下仆忙不疊地跑來,上氣不接下地來了句,“主人,進進進……後山了。”
“後山?”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望劍山莊的後山禁地,兇險異常,機關重重,聽聞亦有猛獸坐鎮,進去容易出來難。
裝神弄鬼之徒竟躲進禁地,幾乎就是兇多吉少。
但聞言有少年追随他一并進入,秦天澤眉頭緊鎖,讓幾個身手不錯的,立刻前往禁地,然後讓管家送大家回房,畢竟明日還有一戰,得養精蓄銳,這些瑣事不必挂懸,望劍山莊定會給大家一個好的交代。
待人群散去,雲臨也轉身回房,關門的一瞬間似聞到了什麼,輕手輕腳地跟着一道黑影朝後院走去。
調虎離山!
穿過後院即是望劍山莊的寶閣,那裡有數以萬計的寶貝,說是寶庫都不誇張,金碧輝煌,豪華富麗,這裡常年有人把守,且閣内也是如此,布滿了機關和毒物,有命進也沒命出。
即便如此,依舊引得旁人趨之若鹜。
原來目标是寶閣。
那人先是故意在東面發出聲響,兩守衛前去查看,門口剩餘的守衛被全部迷暈,那人輕而易舉地進了寶閣。
雲臨覺着不對勁,匿在暗處靜觀其變。
那人被一腳踹出的瞬間,雲臨看清了,原來是江湖上略有名氣的盜賊卓桑,寶閣門口仗劍一人,即是秦天澤長子秦沅珩。
卓桑要跑,天上忽的落下一張大網,四面八方皆有人一躍而下,将卓桑纏了個結實,動彈不得。
“大膽毛賊,居然偷到我寶閣來了,将他綁了!”
“是!”
也有好事者過來湊熱鬧,雲臨轉入竹林小徑,朝深處走去。
轉入一道月圭門,便聽見有劍氣聲,還有若有若無的酒香。
再轉入兩道,竟見一人在月下舞劍,動作幹脆淩厲又頗為穩重,竹葉沙沙作響。他的相貌極其清秀,豐姿灑落,倒是面生,一道淩厲的目光掃來,應是感知到了雲臨的存在。雲臨正欲露面上前招呼,一人卻先他一步,似喝了不少酒,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來者何人?”那人将長劍反手負于身後,眯了眯雙眼。
“在下封紫宸,字青義,年方十七,六月十一日辰時生,”封紫宸看着那人漸趨微怒的神情,悠然一笑,“尚未娶妻,也無意中人。”
“君之所言,與我何幹?”
“髧彼兩髦,實為我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