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祠堂。
爐中香火時時爇,一人直直跪着,另一人則仰頭看着那一簇簇的牌位,長歎一聲,“盧钺,你可知錯!”
“二哥,我真的什麼也沒說,那人想買‘水樂坊’的信息,無傷大雅的,賣給他有何不可?況且,二閣我也沒進,我哪知道人都換了,我走的時候還同小羅說話來着……”
“我知道二哥一直希望我能安分守己,踏踏實實,可成大事之人,必得不拘小節,我是要轟轟烈烈,名垂青史的……”
盧老二氣得兩撇胡子一抖一抖的,揪住老四的耳朵,疼得老四哇啦啦地叫,“二哥,疼疼疼……”
一把扯開老二的手,老四也面紅赤紫,切齒咬牙,但又不好發作,進了祠堂,就得遵守祠堂的規矩,列祖列宗面前,不得造次,不得目無尊卑。
“二哥,我都多大人了,還揪耳朵揪耳朵……”老四嘀嘀咕咕的表示不滿,老二朝外眊了一眼,壓低聲音來了句,“今天有人打聽……你姑姑了?”
後面的三個字更輕,老四自然也是聽到了,扁扁嘴道,“你姑姑你姑姑的,不都是咱們的姑姑……”
“噓,你說了什麼沒?”
老四知道是為這事來,不但面上,心底也松了口氣,“二哥,你又找人跟着我!”
“為你好,萬一你惹了什麼事兒……小點聲,别讓你三哥聽到。”
“我沒說,啥也沒說,況且我也不知道啥,能說啥?”
在這件事上,老二和老四一個陣營,老大和老三則是激進派。
“那便好,那便好。”
“二哥,咱們有必要這樣嗎?”老四還想說啥,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供台上的燭台倏地一齊熄滅,老四忽的抖若篩糠,“二哥,娘娘娘……她顯靈了!”
與此同時,盧家起了一陣嘈雜聲。
老二皺皺眉頭,壓住要趁機逃走的老四的肩頭,朝外喚了聲,“小年!”
不多時,丫鬟小年便轉了進來。
“外面發生何事了?都不睡嗎?”
“回二爺,好像說是有人在門口跪着不走,都驚動老爺了。”
“爹也醒了?”
“是的。”
“你在這看着老四,不許他動一下,不然唯你是問!”
“是,二爺。”
盧老二轉身踏出祠堂,老四剛想挪一下膝蓋,便聽到身後的一句,“跪好了!”
老四吓得連忙将腿撤了回去。
“你又回來作甚?” 白須如雪,面龐皺褶縱橫,雙眸深邃如潭,老者的聲音如同雷霆,劈裂了周遭的甯靜,瞬間讓那人面色一變,“兄長!”
“诶,誰是你兄長?我老頭可受不起!二十四年前我便同你說過,你若走,就同她一樣,被我盧家除名,此生不得踏入我盧家的門!”
“兄長,兄長,”那人忙不疊抱住盧同生的腿,盧同生無片刻猶豫,硬生生地就這麼拖着走,才走上兩個台階,便累得氣喘籲籲,盧老二趕到時,正好看到這奇特的一幕,冷不防地來了句,“小叔叔,這是作甚?”
盧同生一邊扶着拐杖喘,一邊指指盧老二,“讓你看着老四,出來做什麼?”
“爹,出事了!”
“什麼事?”
“不知哪來的妖風,把祠堂的燭台全吹熄了,老四在那跪着呢,我讓小年看着他。”
“哎,不早說!”盧同生掃了眼地上的那一坨人,恨恨道,“無能鼠輩,朽木難雕!”
“愣着做什麼,還不給我拖出去?”
衆人好不容易将他從盧同生身上扒拉下來,盧同生氣得面黃氣喘,“盧群,你要再叫什麼‘小叔叔’的屁話,下次我就把你嘴撕爛!”
衆人來至祠堂。
盧老四直挺挺地跪着,宛如一座石碑,再看歪在一旁似沒了意識的小年,盧同生氣不打一處來,拐杖朝地一砸,“盧钺,你是要造反嗎?”
“來人,把香和燈燭點上!”
有人正欲上前,卻被一陣風震了出去,在院中摔了個四腳朝天,衆人倒吸一口涼氣,祠堂本就無光,僅靠那點灑在青石闆上的清輝,能隐約看到立在暗處的一人。
“我與閣下素不相識,為何占我祠堂,傷我家人?”盧同生很快便鎮靜下來,擡起右手,後面躍躍欲試的家仆們立馬定住不動了。
“敢問盧先生,最近家裡可有什麼異常?”
盧同生輕咳一聲,“閣下此話何意,盧某聽不明白。”
“看來确是不知……”
“大俠,大俠,我爹他他他年紀大了……”盧钺正欲起身,膝蓋像被砸了一般,失重又跪了回去。
“啊!”
“你若再亂動,我便碎了你的腿,讓你以後隻能靠手爬着走。”
盧钺瞬間噤了聲,又跟木闆一般的跪着了。
“爹,莫聽他胡說,還是趁早報官!”一人與盧同生在咬耳朵,分明隻兩人聽見,卻悉數傳進了那人的耳裡。
盧同生搖了搖頭,示意他先别急。
“小兒盧钺若是哪裡得罪了閣下,還請閣下海涵,他還小,不知禮數,就由我這個老頭子給你道個不是……”
咬耳朵的那人難以察覺地抽動了一下,突然把話截住了,“爹,老四年底就而立了,您怎麼還把他當小孩子?”
“盧葙!”盧同生拉長了臉,壓低聲音讓他鎖上嘴,“閣下想要什麼便說,盧某能幫得上的,定全力以赴!”
關于盧家,龍煊得到的信息是,盧家是盜聖世家,專下大墓盜取殉葬品及明器,到盧同生這一輩就金盆洗手不做了,盧同生生了四個兒子,盧環,盧群,盧葙和盧钺,而盧飛燕是妹妹,盧義是弟弟。二十四年前,盧同生将盧飛燕趕出盧家,得知盧飛燕身死消息後,盧義發瘋似的去找姐姐,未果,回來後便茶飯不思,郁郁寡歡,盧同生看到此番,訓斥了盧義幾句,盧義反駁他“冷血無情”後摔門而去。
這一晃,竟也二十多年過去了。
今日居然能看到盧義,倒是一件新鮮事。
聽到“他還小”時,龍煊挑了挑眉,這老頭是出了名的護短和溺愛。
“這祠堂有些奇怪,方才為了辨别,在下便将燭台與香全滅了,後發現是香爐裡上的香的味道。”
“味道?”衆人議論紛紛,吵得盧同生腦門都疼,“都站這裡做什麼?沒事做?”
家仆連同下人們紛紛散去,順便帶走了被吓暈乎的小年。
“煩請閣下細說。”
“能來上香的,就是幾位了吧?”
盧葙、盧群、盧钺以及盧同生互相看了看,盧義上前了兩步,嘴巴翕合,又沉默了。
那就是還得加上盧義。
“可以點燈了,務必點香。”
盧葙和盧群連忙将四處的燈全點了,祠堂瞬時明亮起來,盧同生也倒是看清了那人的臉,有些面生。
盧義看那人,翩然俊雅,舉動不群,倒是面熟,似是想到了誰,面有異色,誰料那人也看過來,似對他說,也是對衆人說,“在下龍煊。”
“公子倒是俊雅不凡,敢問公子,這香……”
“骨香。”
盧同生一怔,“何為骨香?”
“人死後,不過數日,皮肉腐爛皆褪去,隻剩白骨。”
衆人不禁打了個寒噤,盧葙禁不住一抖,“公……公子的意思,香裡有白骨?”
盧钺駭然一跳,也不管疼痛了,瘸着腿跳到盧同生身後。
“有人将人骨打碎了磨成粉——制香。”
陰森詭異的氣氛瞬間蔓延開來,每個人的腿都跟灌了鉛似的,半步不敢挪。
微微的香氣彌散,似有似無。那煙從香爐中騰起,初是清靈婉轉,宛如遊絲輕纏;後又被緩緩卷擠,如黑霧盤旋。
幽幽的光影映出桌上的牌位,線條清晰卻透着一絲陰森。燭火搖曳,連光暈也在發顫,照不清衆人臉上的神情。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怪異的蟲鳴,低沉而持續。
"誰……會是誰……"盧钺眼中閃爍着驚恐的神色,身前的盧同生臉色驟變,蒼白如紙,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拐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惶惑與驚疑。
盧葙盧群面面相觑,遽然不安起來。
“公子是說笑吧,如何證明?”盧同生蹙眉問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