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招一出,被火舌纏身的雷電竟停在半空,離龍心僅方寸之距,倏地倒流,退回神像肚中,四座神像倏然爆炸,眼看就要波及龍心,龍煊一聲“破天”,右手一震,便毀了天結二層,紫光閃爍後,如煙一般碎成齑粉,鮮紅的龍心緩緩飛至龍煊面前,猛地一撞,被血氣包圍的龍煊,神目閃爍如電,他的終極記憶,宛若江河綿延,順勢鋪陳開來。
天帝不知為何垂顧他們這下等妖族(想必是阿爹長年累月殷勤伺候之功),竟破例恩準龍族參與蟠桃盛宴。阿爹誠惶誠恐,舉止謙卑至極,就連敬酒亦自降身份,杯盞總比他人低半截。滿座神仙,無論職位高低,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仙,亦能對他們肆意羞辱。何謂神仙不食人間煙火?哼,神仙無所不能,卻制定諸多規矩,無非是為了拉大與凡人的鴻溝。
掌握生死大權,令凡人戰戰兢兢,這才是鞏固神權的不二法門。
數日前,龍煊不幸遭毒物所傷,容顔盡毀,阿爹因此不欲他随行赴宴,唯恐他失态于人前。然而,宴會當日,龍淵忽染重病,卧床不起。阿爹無奈,又不敢抗旨不遵,隻得命龍煊戴上面具,冒充弟弟,踏上天庭。
席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龍煊年方三百歲,自是小輩中的末學,隻覺酒氣熏人。無意間,他瞥見一隻五彩神鳥掠過,便尾随而去。神鳥蹤影全無後,他環顧四周,方知自己已迷失方向。龍煊憑着直覺又行了一程,卻越發偏離了宴席。忽聞人聲,龍煊連忙止步,轉身揖禮。畢竟,阿爹曾叮囑過,禮數萬萬不可失。
雖心懷厭惡,但面子上的功夫總得做足。
“兩位仙長,請恕罪則個。我無意驚擾,實乃迷了路徑。”
其中一人沉吟片刻,側首詢問同伴,“延壽,這孩童莫非是……”
被稱作延壽的仙長颔首道:“确是龍霆之次子龍淵無誤。”
“你想返回宴席?”
“正是,我尋不到歸路……”
“司命,你且先往我處小坐片刻,待我送他歸席。”
“好,我便先行一步。”
雲霧彌漫,天界的一隅仿佛被輕紗籠罩,靜谧得隻能聽到遠處仙樂的微弱回響。龍煊緊随華服仙長,步履輕盈,踏在雲霧之上,如同漫步雲端。周遭的瓊樓玉宇,在雲霧的缭繞下時隐時現,宛若仙境中的幻影。微風輕拂,雲霧随之翻湧,偶爾露出遠處的金碧輝煌,轉瞬又消失在朦胧中。
龍煊的心境随着這片甯靜漸趨平和,他不再如初時那般惶恐與迷茫。兩人行走在雲霧缭繞的仙路上,四周靜谧無聲,唯有二人的腳步聲在雲層中回蕩。
龍煊身形瘦小,不及華服仙長之腰,隻能垂首緊随。忽地,華服仙長止步,龍煊不察,撞了個滿懷,随即又是深深一揖。
未及應答,眼前卻突降一片陰影,他便蹲坐于龍煊面前,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宛如萬千星辰般璀璨奪目。
“你中毒了?”
龍煊連忙低頭,“是。”
“為何不好生歇養?”見他不應,延壽輕歎一聲,“百花蛇妖毒,若不及時處理,會蔓延全身,屆時,疼痛逐步加劇,終在折磨中死去。”
龍煊駭然擡頭,瞳孔急速收縮。
延壽本欲斥責其父龍霆,何以攜受蛇妖之毒之子至此而不急救治?然細想其中緣由,孩童面前,何必指責其父母?此非我所能幹涉。然又憂慮毒勢加重,遂和顔問道:“需我助你解毒嗎?如需要,我即刻為之。”
“仙長為我解毒,可需‘人事’相酬?”
此言一出,延壽大為驚愕,他不過數百年之幼童,何以如此……
“若我想要,你當以何為報?”延壽忍不住想逗他。
“啊……”少年顯然慌亂,翻遍身上,竟無所獲。忽而想到,急轉身欲奔,“我爹那裡有,我去取來給仙長!”
卻被延壽一把拉住。
少年張嘴欲言,卻被延壽截斷了話頭,“不管你要取何物,首要的是,你知道自己迷路了否?”
“啊……對,我我……”
“再者,我解毒并不需人事。今日之事,你便視作我行善可也。”
“我……我定會報答仙長的!”他再不用尊稱。
延壽見其認真模樣,不禁莞爾,“好,好,待你來報。”
撕下面具時,雖見他痛苦難忍,仍咬牙堅持,半張臉已近爛掉,蛇毒隐約有向右蔓延之勢。
“解毒時或有些許疼痛,若覺痛苦,無妨叫出聲來。我絕不笑你。”
“嗯。”
“蒼穹仙決,流水神音,天水朝霞,靈氣浩然,清流随指,‘聚’!”
綠色的水流如千萬條絲般,先是緩緩洗去泥塵,接着便開始去除腐肉,這個階段尤為難熬,必須将其割除,否則新肉無法生長。
他明顯覺着痛,額心都沁滿了汗珠,卻始終一聲不吭。
延壽一揮右手,水流褪去,面目已明朗。
他卻略顯局促,又将面具戴了上去,拱拳躬身,“多謝仙長!”
延壽遞來一小瓶,溫聲道,“每日服一粒,七日後,便恢複如初。”
他抻過來的手指都在發顫,終是下定決心,收了下來。
“走吧,去找你爹。”
“好。”
陽春三月,遠遠望去,凡間的上空已是飛紅流翠了。
春光景媚,花柳芳妍,槐花飄香,龍煊恰從人間走了走,竟有幾點槐花從樹杪緩緩落下,正好落在他的肩頭,龍煊仰頭來看,那雙眼睛他怎能不識?
但他似乎早已記不得了,淡漠的眼神與龍煊對上,龍煊微微颔首,道了聲“星君”。
他也禮貌回應,目光眼看就要收回時,龍煊急忙自報家門,“在下龍淵,途經此地,隻覺風景甚好,停駐了片刻,竟驚擾了星君。”
“無妨。”
聽得此話,龍煊略有失望,本想好好同他叙舊,但他還得趕回去,龍淵正找他。既然星君早已不記得他,報答的話則更加說不出口了。
龍煊隻得讪讪道,“在下還有急事,隻得先行一步。”
“好。”
原來,他忘卻的竟是這段,隐藏在“心”的最深處,龍心被封印,記憶自是被封印。
思緒紛擾,恍若千針刺心,呼吸如斷,難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