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二更天。
宋晚禔獨自前往吟星小築,她來到南照雪擺放火盆的地方,給她燒了紙錢,這一次,紙錢沒有被吹飛。
她一口一口喝着酒,眼看着紙錢被燒成灰燼,才歎了口氣,喃喃道:“也隻有你,才能滋養出鈴蘿那樣的人,罷了,我再陪你說會話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亮了。
宋晚禔才從小築離開,南星儀趕來送她,她往南星儀的身後看去,看見了遠處的杓蘭。
南星儀回頭看去,道:“要不要和她說幾句話?”
宋晚禔淡淡道:“就這樣吧。”她一身酒氣,也不好去杓蘭面前晃悠,更說不出什麼話來。
南星儀給對方遞了一個包袱,道:“也不知姑娘缺什麼。”
宋晚禔接過沉甸甸的包袱,道:“我就缺這個。”
二人相視一笑,宋晚禔又道:“少莊主,你們山莊的酒不好喝啊。”
南星儀道:“是我招待不周。”
二人交談中,不知何時,杓蘭走到了她們身旁。
宋晚禔注意到了她,道:“杓蘭也來送我嗎?”這幾日,杓蘭氣色越來越好,她懸着的心也逐漸放下。
杓蘭小聲道:“宋姐姐。”她昨日看見宋姐姐背着包袱出了院子,急忙趕來正門,問了守門的人後,才知道宋晚禔沒有離開。
她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宋姐姐今早會離開,所以才在正門附近守着。幸好,她等到了。
宋晚禔道:“杓蘭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杓蘭又喊了一聲“宋姐姐”,支支吾吾道:“我......沒有......”她想說,宋姐姐,你帶我走吧。
宋晚禔無奈道:“回去好好休息,不要着涼。”
接着,她繼續道:“少莊主,就送到這吧,後會有期。”
話語中,她已經轉身離開,走了二十來步,身後跟了個憨厚的護衛,說是護送她下山。
她們穿過幽深的山林,宋晚禔忽然道:“近幾日,山莊發生了什麼,知道嗎?”
護衛道:“聽說二公子讓人給毒死了,老莊主也跟着去了。”她頓了頓,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繼續道。“其實山莊換了莊主,也和我們這些人無關,誰能給我們一口飯吃,我們就聽誰的。”
少莊主在混亂的世道中,給她們一個安身之處,給她們一份活計,她們就會追随少莊主。
宋晚禔不禁道:“是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護衛護送她到了山腳,一路上,二人有說有笑,也不無聊。拜别了護衛後,才算是真正離開了照靈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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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擔心死我了,早知道就不讓你去了。”聞羨大聲哀嚎着,撲過去緊緊抱住宋晚禔。
宋晚禔被勒得有些喘不過氣,咬牙道:“放開我。”
聞羨這才反應過來,松開了宋晚禔,委屈道:“你真的去了好久,這半個月,我都沒有開門迎客。”
宋晚禔皺着眉頭,道:“多謝關心,蘊魂鈴我給你拿回來了,把我要的東西給我。”她和聞羨好像沒有這麼熟悉吧?怎麼會有人如此不知分寸,竟還委屈上了!
聞羨道:“早就準備好了。”話語中,她帶着宋晚禔去了廳堂。
宋晚禔卸下包袱,把蘊魂鈴拿出來給聞羨,聞羨當即驚訝道:“原來這個破鈴長這樣?”鈴铛通體透明,散發着溫潤的光澤,看上去不像一個鈴铛。
接着,她憤憤道:“沈清眠她騙我,我根本沒見過這個什麼蘊魂鈴!”兩年前,她和沈清眠在城外被人追殺,當時她随手扔了一個鈴铛,沈清眠說她把蘊魂鈴扔了。
那時沈清眠說什麼,她就信什麼,沈清眠說那群人是照靈山莊的人,于是她尋遍機會進照靈山莊,一心找到蘊魂鈴。
宋晚禔笑道:“現在才發現自己被人騙了?”
聞羨撇着嘴道:“你早就知道了?”
宋晚禔道:“比你早一點。”
聞羨在廳堂來回踱步,左一句“我要去找沈清眠算賬”,右一句“我要去找沈清眠算賬”,不久後,她哀嚎道:“我一定要去找沈清眠算賬。”
宋晚禔蹙着眉頭,想到是沈清眠引她來風來客,直接道:“我和你一起去。”
聞羨道:“我們現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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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眠,快出來!”聞羨直闖了客棧二樓的東廂房,對着裡面大喊道。
此時有一個年輕女子推了門出來,此人正是沈清眠,她伸着懶腰,微笑着道:“聞老闆,有什麼事嗎?”
沈清眠看到了一旁的宋晚禔,又道:“姑娘也在啊。”
聞羨已經冷靜下來,質問道:“為什麼騙我說我扔的是蘊魂鈴?”
沈清眠挑了挑眉,笑道:“這個很重要嗎?”
聞羨道:“很重要,為了找到蘊魂鈴,我在桐陽城待了兩年。”兩年,她可以去很多地方,去看很多不同的風景,那張輿圖也會越來越完整。
沈清眠道:“這麼說,你拿到蘊魂鈴了?”
聞羨把手裡的蘊魂鈴給對方,冷冷道:“兩年前,你救過我一命;現在,我不欠你了。”說罷,她迅速跑下了樓。
剩下二人在樓上面面相觑,相顧無言。許久後,宋晚禔先開口:“沈掌櫃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沈清眠側身道:“請進。”
她給宋晚禔斟了杯熱茶,道:“我沒看錯人,姑娘果真厲害。”她找了那麼多年的蘊魂鈴,宋晚禔竟然能在半個月之内拿到。
宋晚禔緩緩道:“南照雪死了。”
沈清眠面上似是傷心,道:“她早就死了,我找蘊魂鈴,正是為了她。”
宋晚禔道:“是嗎?可我正是從她手上拿到的蘊魂鈴。”
沈清眠手上的動作一頓,立刻恢複神色,笑道:“難道我就不能為了我自己嗎?”
宋晚禔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問道:“為了,長生?”
沈清眠道:“修道之人,無人不向往長生。”人固有一死,可擁有了蘊魂鈴,便能保證魂魄永世不滅。
宋晚禔冷聲道:“我說了,南照雪死了。”
沈清眠長長歎了口氣,道:“可我,還是想試試啊。”接着,她繼續道,“姑娘也是修道之人,難道不想長生,不想成仙嗎?”
宋晚禔道:“不想,我隻想當一個人。”
沈清眠喃喃道:“當人也好,當人也好。”她修了一輩子的道,求了一輩子的長生,可她終究是個凡人,無法登入仙途,隻能另尋她法求得永生。若是她年輕時,也能有這般心境,或許現在也不會像這樣執著。
宋晚禔仔細打量了一番沈清眠,才發現她頭上已有少許白發,她說道:“沈掌櫃求長生,亦是人之常情,我隻想知道,掌櫃當時為何引我去風來客?”
沈清眠道:“我當時在二樓看到姑娘進了客棧,便斷定姑娘是修道之人,而聞羨着急離開桐陽,一定會跟姑娘做這個交易。”
宋晚禔想到了一樁事,道:“照靈山莊二公子是你殺的?”能把屍體藏在聞羨的風來客,估計也隻有眼前這個人。
沈清眠坦然承認:“殺個男人而已,那是我給南星儀的謝禮,謝她多年照拂,隻不過我沒想到,是你們先發現了屍體。”
宋晚禔喝了茶,起身緩緩道:“多謝掌櫃款待,祝掌櫃得償所願,得以永生。”雖說是沈清眠利用她在先,但她也在照靈山莊拿到了她想要的東西,這一點上沒必要和沈清眠為難,她來隻想問清個中緣由。
至于沈清眠如何識得南照雪,拿了蘊魂鈴有什麼用,那都不關她的事。沈清眠倒是誤打誤撞,算到了她一定會上照靈山莊。
宋晚禔出了東廂房,才發現聞羨在後院等着她,一見到她,立即湊近道:“你和她聊了什麼,聊這麼久?”
“聞老闆有意見?”
沈清眠不知何時跟了過來。
聞羨撇着嘴道:“沒有,隻是想到某些人滿嘴胡話,我很讨厭而已。”
沈清眠道:“聞老闆要離開桐陽,就是這樣跟我告别嗎?”
聞羨道:“那你想怎麼樣?”她現在看到沈清眠就來氣。
一旁的宋晚禔聽她倆吵架,聽得有些煩躁,或許是酒意上來了,她歎了口氣,道:“我去收拾東西,你在這裡等我一會。”
沈清眠湊近聞羨,挑眉笑道:“自然是,想聽聞老闆說點好話。”
聞羨不耐煩道:“有病。”
沈清眠道:“聞老闆怎麼這麼無情,好歹我也幫過你不少次。”
聞羨想着或許日後真見不到沈清眠了,忽然軟聲道:“那你保重,有緣再見。”
沈清眠笑了笑,道:“嗯,你也是,一路順風。”
她看着聞羨遠去的背影,心道,她們不會再見面了,她已時日無多,而聞羨還有漫長的餘生。
風來客。
聞羨急急忙忙地收拾行囊,一邊收一邊問道:“我們明天離開怎麼樣?”
宋晚禔道:“誰跟你是我們?”
聞羨道:“你跟我啊,不然你跟我回來幹嘛?”
宋晚禔道:“我去越國,你也要去嗎?”她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懊惱,她自己也弄不太明白,為什麼跟聞羨回來。
聞羨道:“我也可以去越國。”對她來說,去哪裡并不重要,離開了桐陽城,去哪裡都好。
宋晚禔一臉困倦,道:“那就明天出發,我要休息了。”随後,聞羨帶着她去了一間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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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禔在風來客門前看到一輛馬車時,心裡萬分訝異,直到聞羨從馬車探出個頭來,道:“你護送我到越國,怎麼樣?”
她笑了笑,道:“聞老闆給我多少啊?”
聞羨朗聲道:“隻多不少,你的東西我也放進來了。”
宋晚禔道:“好,那就走。”
二人驅着馬車順利出了桐陽城,直到天黑了,她們也沒到汝陰城。
宋晚禔在河邊起了火,道:“我去抓幾隻魚。”
聞羨連忙拒絕,道:“我可以不吃東西的。”她以為她們今日會到汝陰城,沒想到,原來坐馬車這麼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