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在灰蒙蒙的村莊裡袅袅升起,一團又一團,像竈膛裡燃燒的火苗。
午飯有肉!
蘇拂苓坐在自己昨天得來的席子上,已經隐約聞到了空氣裡的肉香味兒。
今天許易水會炕紅薯雜糧飯嗎?
蘇拂苓在想。
不會。
早飯煮了紅薯粥,配着之前腌好的蘿蔔幹吃,還炕了幾個玉米餅子,中午許易水就不打算做紅薯了。
上次那塊兒壇子肉還剩下三分之二,許易水将它們都切了。
早上的時候就從已經曬幹的木耳裡挑了幾朵出來,丢在鍋裡餘熱溫出來的熱水裡泡着,這會兒已經發好了。
許易水看了看量,覺得有點兒少,想了想,又去地裡掰了些稍微嫩點兒的青菜葉子。
田坎邊長了幾棵野蔥,許易水直接挖了回去。
洗幹淨的青菜梗和葉子分開,菜幫子切成片,待會兒和木耳以及壇子肉片一起炒,壇子肉本身就有鹹味兒,都不需要再加鹽。
至于野蔥,切成半指長的條,直接用豌豆醬拌一拌,淹上半個小時,就又是一道下飯的好菜!
鍋裡的水燒開了,許易水準備淘米下鍋,下意識地就想往裡面摻上些雜糧,視線落在柴火堆邊的蘇拂苓身上,頓了頓,許易水手裡的米鬥轉了個方向,又舀了兜稻米。
罷了,今天就奢侈一把,吃大白米飯吧。
稻米在水裡煮上六七分熟的時候,就要過濾撈起來,然後上蒸格蒸熟,這樣做出來的飯才是幹的大白米飯。
剩下的米湯許易水也沒浪費,将先前的菜葉子切碎了和米湯一起煮,再加上一點點鹽,就成了非常不錯的菜湯。
“謝謝。”
熱騰騰的飯菜擺放上桌,蘇拂苓坐到桌邊,手邊就是帶着暖意的竹碗。
“吃吧,”許易水将筷子放在蘇拂苓的碗上,“吃完我給你洗頭。”
竈裡還有火,許易水已經把熱水燒上了。
“今日天氣是不是不太好?”
蘇拂苓在風裡聞到了泥巴的味道,這種味道,容易下雨。
她的頭發長,若是天氣不好的話,晾幹就需要花很長的時間了。
許易水擡頭,看了眼屋外的天,霧蒙蒙的:“還行。”
明天可能要下雨。
家裡沒有傘,倒是有件蓑衣,明天把鬥笠帶上好了。
許易水想着,手下卻沒停下。
水分兩桶,一桶用來打濕頭發,另外一桶用來沖洗。
許易水将闆凳搭好,再将羚羊蛋放到桌邊:“可以了,你過來吧。”
胸口的起伏暴露了蘇拂苓内心的忐忑,伸着手往前,一步一步,試探着走近。
腕上忽然多了隻強有力的手,半拖半拉着她,引着她往前走。
蘇拂苓放松了一瞬,但随之而來的又是更大的恐慌感。
這麼近距離的許易水,她可以清晰地聞到許易水身上的味道,那是很熟悉的,太陽曬過的稻谷香,幹燥的,炙熱的,又帶着大地的厚重,就像這個人一樣。
“停,”許易水開口,“坐。”
蘇拂苓便停下腳步,徑直往下坐——
“等等——”手腕上許易水扶着她的力将她拉住,“你轉一下再坐。”
一邊說,許易水帶着蘇拂苓一邊調整了身體方向。
蘇拂苓真的有點過分信任她了,讓停就停,讓坐就坐,都沒有猶豫和試探是不是真的可以坐。
“躺下吧。”
借着許易水托着的力度,蘇拂苓慢慢在闆凳上躺了下來。
闆凳并不算寬,好在蘇拂苓很瘦,躺着很穩當,隻是許易水松手之後,有些沒有安全感,闆凳又不長,她的兩隻腳得分開落在左右兩側的地上。
這是一個,非常任人宰割的姿勢,像被釘在案闆上的泥鳅。
下意識的,蘇拂苓有些抗拒。
軟綿綿的肉繃得有些緊,脖子直愣愣地梗着,讓許易水想起了以前家裡養的那隻大鵝。
等新房修好了,也養幾隻大鵝吧,還能驅蛇,蘇拂苓最怕蛇……了。
意識到自己想到了哪兒,許易水立馬回過神,專注在蘇拂苓的頭發上。
拆掉蘇拂苓頭發上帶着泥點子的綁帶,青絲便蜿蜒着散落進木桶裡。
洗頭發的第一步,要先将頭發梳順,不然水容易打濕不進去,頭發也毛躁着不好洗。
許易水拿來了自己的梳子。
許易水下手很輕,蘇拂苓隻覺得頭皮癢乎乎的,耳邊全是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明明什麼都看不見,蘇拂苓還是閉上了雙眼,兩隻手僵硬地放在身體兩側,緊緊地扣住闆凳。
完了完了,她的頭發肯定很髒。
不知道有沒有跳蚤。
越想,蘇拂苓的心裡越羞恥,淡淡的絕望感上湧,幾乎要将她整個人淹死在旱地上了。
“你怎麼又哭了?”
剛将頭發梳順,手裡拿着小葫蘆瓢,正準備舀水澆上去的許易水,一擡眼就看見了蘇拂苓白淨臉頰上的兩行清淚。
從眼角都要流到耳朵裡去了。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那兩行水痕又添了幾分洶湧。
許易水:“……”
長這麼大,蘇拂苓真的是她見過的最愛哭的人了。
别家的娘子也沒這麼矯情啊。
啪。
臉上似乎多了什麼東西,蘇拂苓疑惑地伸出手摸了摸,松了口氣。
是一張帕子。